靈堂緊閉的大門,是被人猛力的撞了開來,在滿堂驚愕的眼光中,墨休寒著眼,一步步走向那已然裝殮妥當的紫檀棺木,他听著那一片片突然而起的抽氣聲,他看著那一片片飄舞淒涼的白綢,臉上冰冷的毫無表情。
「哥哥……」小墨塵紅腫著眼怯怯的看著他,忍不住要上前去抓著他的衣襟,卻在掃眼見著那幫抽氣之人露出別有深意的目光後,顫縮著向角落里又縮了一些。墨休察覺到他的動作,眸子里一片雪寒,猛地一個回頭,將那幾個目露凶光之人的面孔一一印在腦中,隨即冷冷的回頭,冷眼瞧著那已被釘死的棺蓋,怒道,「誰許闔棺釘蓋的,恩?」
靈堂之內一片噤聲,無人回答,最後,卻是一個怯怯的聲音響了起來,「鬼王……」
墨休眼神一冷,在眾人驚詫之下,卻忽然探手在那棺蓋上重重一擊一拉,「嘩啦」聲響之中,竟生生將那棺蓋掀開好許,手上一滴滴滴落的,是嫣紅的血,滿堂在一瞬間變得寂靜非常。
顧自的將那棺蓋砸移開來,棺木里躺著的左戎王,神態安詳,卻像是睡著一般,嘴角似乎還留著一抹淡笑,好似在睡夢中還夢見了什麼美滿,「父親……」墨休的聲音已然哽咽,他怔怔的伸手撫上了墨羽的臉,喃喃著道,「父親,休兒回來了。」
墨塵驚懼的心在乍見到唯一的親人後稍稍平復,然而如今再見著慈祥父親的面容,強忍的情緒終是爆發,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哥哥……」小身子一下子撲到墨休上,驚的墨休身子一晃,撫著墨羽臉的手指一個錯劃,手指凹陷處,生生透出幾許詭異的紫。墨休將墨塵的身子覆在自己身邊,眼中的疑竇愈加深重,他小心的俯去,才要拿手察看,那一直站在棺木般的司儀已經發聲制止道,「世子,王已薨,請不要再讓他……」
驀地,「噌」的一聲響起,眾人只覺得眼前寒光一閃,墨休已是抽了近旁侍衛的刀,那寒光驚的司儀倒退幾步,然而他還未來得及阻止,那刀已是在棺木前一閃,一陣抽氣聲傳來,已經有不少人出聲責難。
「墨休,雖然你這幾年都在宮中生活,但他好歹是你父親,你怎麼可以……」
「大逆不道,墨休,你根本不配承繼左戎王的爵位,你……」
那些人咄咄逼人,然而墨休卻像是沒有听到一般,只是一手更加小心的護住了小聲啜泣著的墨塵,另一只手,已是飛快的在墨羽的臉上查看,怎麼會,手指按下去,會如白紙一般緊緊深陷,許久都不會在浮起來,那按了的中心之處,那刀劃過的痕跡之處,是一點點的紫色冒出來,血不似血,液不像液。幾乎所有人都能覺察到他的後背猛地僵直,渾身凜冽著的,是透骨的寒意。
「父親是怎麼死的?」他慢慢的會轉過身來,一手墨塵,一手握著尖端處還殘留幾點殘紫的刀尖,眼神陰冷的瞪視著滿堂的人,一字一句冷冷開口,「我父親是怎麼死的?」
「你說!」他的刀尖猛然指向剛才已然記在心中的人,嘴角之上挑起的,是殘忍而又詭異的笑容,「你來說。」
「我怎麼知道,你憑什……啊……」那人顧自大聲嚷嚷,卻不料眼前一道極寒極冽的光束迸射而來,他抵擋不及,驀地覺得左邊小半個臉一陣冰涼繼而卻是慘極的痛,他慘叫一聲,捂住了臉,雙手之上卻黏稠的令人作嘔,竟是滿手腥臭的鮮血,狠瞪眼過去,那刀尖上還猶自掛著小半塊面皮,「墨休你……」
墨休看也未再看那人一眼,卻是霍然間,將手中的刀飛快的對上一人,冷笑道,「還是,你來說!」
「我……」他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那寒光驟然間而至,又是一聲駭人听聞的慘叫在靈堂之內響起,這次卻不再是面皮,而是幾節手指,還尚自在地上不住的蠕動,「我父親,是怎麼死的,說……」
「墨休……」威嚴沉穩的聲音傳來,身穿黑色的金邊蟒圖錦袍的鬼王沉著臉踏了進來,「你父親已經死了,難道連最後的安寧你也不願意給他?在他的靈堂前大喊大叫,繼而做出見血的事來,可有想過你父親的在天之靈會怎麼想?」
墨休臉色越加深沉,本要發作卻猛然見著鬼王牽在手上的女孩,和那個叫囂著要做鬼方最高貴女人的少女有著同樣的面容,卻似乎又是有什麼不同的,這個人讓人一見便是無害溫順的,看她一身白衣,怯怯弱弱的模樣,我見猶憐,哪像那個提著裙擺,手拿繡鞋,倔強要強的女孩,他微微有些恍惚,卻只在一剎那間就緩過心神,狠狠的將手中的刀又握的緊些,冷聲道,「王,父親死的不明不白,我……」
「你父親,他是舊疾復發,墜馬而亡,這是經過鬼醫的診斷,還會有假?況且,是本王怕情勢有變,才秘密的進行收殮,墨休,你要明白本王的一片苦心,完全是為了鬼方的安定。」鬼王眨著眼,盡量放軟了口氣,那在靈堂上的諸人均是齊聲附和,墨塵小心的抱緊了墨休的手,漂亮的小臉之上,淚痕還在,卻仍是固執的瞪著眼,小嘴無聲的顫動著,卻不敢發出任何的聲音。
「是麼?」墨休的雙眼,不易察覺的在他與女孩交纏著的手上冷冷一瞥。
「本王會在明日宣告你繼承你父親的一切,
爵位兵權,另外你父親手下的幾位幕僚都會盡心輔佐,現下,還是趕緊讓你父親入土為安。」鬼王如鷹隼般的雙眼在那滿堂穿白之人臉上飛快的一閃而過,隨即雙眼一緊,「來人,先將他二人扶下去治傷,世子乍聞慈父逝世,難免情緒會有些激動,諸位也要體諒世子現在的心情。」
「是,是……」他們略有些戰戰兢兢的看向面色陰沉的墨休,那個即將成為左戎王之人,此際他滿身散發的煞氣讓人覺得心驚膽寒,那不是一個弱冠的少年該給人的感覺。此刻的墨休,雖然仍是沉著一張臉,然而卻難得溫順的听著鬼王的安排,只是時不時他會向白衣的女孩投去復雜的一瞥,似繡的心被駭的一跳,慌忙躲在鬼王身後,鬼王眼中難得的閃過一絲愧疚與疼惜的神色,溫柔的拍拍她的手,柔聲道,「似繡,不要怕啊,等會父王便帶你一起去找似錦,總能找到的。」
原來,你是叫似錦啊,那麼,是鬼王的女兒咯?他忽然向著已是要遠行出去的鬼王再看去一眼,卻正好見著似繡好奇驚懼的小臉偷偷轉過來,乍見他陰惻惻的一張俊臉,驚的一把抓牢了鬼王的手臂。墨休冷冷笑著,隨著眾人恭送鬼王離去,一只手卻猛地扔了染血的刀,那刀尖之上的一點紫紅,饒是再怎麼經血斯洗,都涂抹不掉。
那怎麼也沖刷不掉的紫色,分明便是奇藥志上影影綽綽出現過的一味劇毒——窈紫霄,毒入血浸骨,那紫色侵襲進了人的全身,便已然昭示死亡,這鬼方,除了你荊重山,還有誰,會這般想要置父親于死地,荊重山,你毀了我墨家的主,墨休墨塵的父,墨休定要你千倍萬倍的來還,你在意什麼,我便毀你什麼,似繡似錦是麼?我倒要看看,這兩匹絕世錦繡,怎麼在你面前枯萎空洞。
「哥哥……」突然間見著那強自壓抑著悲憤復雜情緒的哥哥眼中猛地迸發出一股奇異的色彩,夾雜著莫名的瘋狂和病態的快感,叫墨塵的身子一下子驚的顫動起來,小嘴向下一撇,又要哭出聲來,「嗚嗚,哥哥,你怎麼了?」
漂亮清秀的如女子的小臉之上皺巴巴的,叫人一見就會心疼,兩簇依然秀氣的眉更是讓人想著楚楚可憐的小女孩,然而墨休在乍然見著他的淚眼之時,卻是忽地重重嘆了口氣,一只手,卻是不知力道的一把攥緊了他的手臂,狠狠的將他箍在自己懷里,一只手毫不憐惜的在他臉上胡亂的抹著,竟是連他白皙的小臉被揉捏的只剩通紅也不加理會,口中只是陰狠的決絕,「作為我墨家的子孫,怎麼可以哭?」
「你要笑,就算像豬像狗的活著,都要笑著讓人看,墨家的人,流血流汗也絕不流淚。」
許是被他陰狠的表情所嚇,抑或是從未被人如此恐嚇威脅凶狠對待過,墨塵愣愣了片刻,直至手上再度傳來力道加大的痛楚,他才皺著眉頭,臉上帶淚卻仍舊努力的張開笑顏,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脆生生的童音帶著哭腔,卻是墨休此際唯一心安的理由,「恩,墨塵知道,以後一定不會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