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草 第二十五章我的同學

作者 ︰ caoshisi

一九六九年春天,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已轟轟烈烈的開展了第四個年頭了,最主要的輝煌成果是揪出了黨內最大走資派三反分子**,凡是站在他的路線上人物,無論官職大小統統被打成了走資派,奪了他們手中的權,罷了職……

隨著爭奪權力之爭,兩派的斗爭已達到了白熱化的程度,武裝的戰火整天是硝煙彌漫,槍炮聲隆隆。所有的機關、學校、工廠、礦山、單位全部都停產了,政府處在癱瘓狀況。無政府思潮在漫延著中華大地,國民經濟達到了幾乎崩潰的邊緣,**見到這種狀況再這麼,動,亂,下去,後果不堪設想,于是決定軍隊實現了全國範圍內的軍事管制,派出了解放軍宣傳隊進駐了各個團體、派別、機關單位、農村、工廠、學校,這叫三支兩軍。

在軍隊管制下,繳了各造反派們手中的所有武器和彈藥,並發出通知,限一周內上繳所有武器彈藥的通告,凡是不上繳者按私藏軍火處理。頓時在全國範圍內,再也听不到槍炮聲了,白熱化的斗爭逐漸變得冷卻下來,武斗者們再不敢走上街頭開著卡車鬧事了,同時開始,展開了對在這場大革命中打砸搶分子清查工作……

開始清算他們的罪行,對那些挑動武斗的壞頭頭也開展了大收捕。人們常說這麼一句話,作惡多端的人,不是不嚴懲,而是時機不到。一旦時機成熟,逃月兌不了應有下場。這下子全國的局勢穩定多了……解放軍宣傳隊進駐後對兩大派別進行了調合,極力促成革命大聯合,各單位都相繼成立了聯合革命委員會,一切權力歸大聯合委員會掌握。上層建築單位、機關、都進駐了三宣隊,即軍宣隊、貧宣隊、工宣隊,一切由三宣隊掌握著大革命的發展狀況……那種無休止的派性斗爭終于停止了,那種無政府狀態基本上得到了控制。

同時**又發表了最新指示︰「要抓革命,促生產」,這時在全國各行各業基本上恢復了生產,工人也上班了,各機關單位也開始辦公了,商店也開門營業了,動,亂的局勢得到了控制。

此刻**、江,青,利用**在人們心中的地位和威信,開始了大搞三忠于四無限活動。**給**冠上了四個偉大的貴冠,他拼命吹捧**目的就是抬高自己的身價,因為他是**最親密的戰友,又是**的接,班人,他把**說成是,偉大的統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舵手,偉大的導師……在人們敬祝**萬萬歲的同時,人們也祝願他永遠健康!

江,青也乘機提出要在全國範圍內大打一場人民戰爭,那就是斗私批修,興無滅資的戰役,從而鞏固她的地位和為他們纂黨奪權掃清障礙……

在這一年春天,一場斗私批修的斗爭在全國展開了,自從**冠上四個偉大後人們對**的崇拜,熱愛,已達到了頂峰……

每天在吃飯前都要向**匯報,每天早晚人們都跳著忠字舞向**表達內心的激情,十分火熱。

在這年初春,我和劉雨也結婚一周年了,我們一直住在醫院那間小屋子里,劉雨在松榆也沒有什麼親戚,與他最要好的朋友就是同學王升。劉雨同他關系很密切,他們倆以哥弟相稱,因為他們是從小的朋友,從小學到初中是同班同學,家又都住在長春市西三道街,大學畢業後又都是學醫的,又都被分配到一個單位,所以有著相依為命的情感,關系處得很好。王升那年二十三歲,比劉雨小一歲,所以管劉雨叫哥哥,當然啦管我叫嫂子。因為我們都是年青人,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是外人了,都是年青人嘛,有共同的理想和愛好,也就都成了好朋友好同學……

王升高高的個兒,白淨的方圓形臉盤,在一雙濃眉下,長著一雙大眼楮,看上去很帥,平時打扮得很干淨,給人一種書生氣十足的感覺,一看上去就是書香門弟後代,他為人開朗,而且憨厚,很有才氣,拉得一手好二胡,他的演奏平很高,不次于專業水平,尤其他拉的那曲「步步高」曲子,真像蝴蝶在花朵中飛舞,鳥兒在樹上跳,听了叫人陶醉……

在這場文化大革命中,他沒有參加任何組織,因為他出身不好,他的父親在偽滿時期當過警察局長,是個歷史反革命。在解放時被人民政府槍崩了,他母親在偽滿時期,是一個大臣家的闊小姐,留學過日本,解放後在所高中教書,所以王升是個地地道道的黑五類子弟。那個年月有哪個造反派組織敢要這類人,生怕說階級隊伍不純,以免造成後患。

當然王升就成了一個逍遙派,也沒有人去過問他,整天躲在屋子里拉那把二胡,演奏那曲「二泉映月」,拉得那調子是那麼悲切,叫人听後都催人淚下……

一天早晨,他去醫院職工食堂吃早餐,吃飯前當然都要向**請安。面對**像,手拿**紅寶書,高高舉起來,而且口里叨叨不休的念著**語錄中某個片段內容,念完後振臂高呼︰「**萬歲!萬萬歲!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同時,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這叫早請求,晚匯報。

人有旦夕禍福,天有不測風雲,這人要是倒霉,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偏偏不巧,正當王升高舉**語錄正要振臂高呼**萬歲時,一場災難降臨了……頓時,掛在門櫃上方釘在牆上的**鏡框突然從上面掉了下來,真是禍從天降啊。這王升急忙沖上前去接掉下來的**像,由于沖力過大,再加上精神上緊張,一下沒有接著,反而一腳踏在了**像上,只听「 嚓」一聲巨響,把**像鏡框上的玻璃踩得粉碎,踩碎的玻璃渣子把**像扎得面部全非,尤其**像上的兩只眼楮被刺瞎了……

在當場吃飯的人都被嚇得目瞪口呆,有的甚至都被嚇尿了褲子。這王升也嚇傻了,站在那像個木偶一樣,一動都不敢動,頓時嚇得失聲哭了起來……

那個年代里,人們對**是多麼崇拜的心情,真是三忠于四無限,**是人們心中永遠不落的紅太陽呀……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為王升擔憂,心里都在想,王升這下了可闖下大禍了……這個消息像電波傳的那麼快,不好了,王升把**像摔在了地上,而且用腳把**像踏個稀巴爛,連**雙眼都扎瞎了。人們聞訊後不長時間紛紛趕來一群造反派,其中有三宣隊主要成員。這三宣隊進駐醫院也有三十多人,他們都住在醫院里,吃在醫院,瞬時間全部趕來了,因為這是一件政治事件呀。打文化大革命開展三年多時間里,在全縣也沒有發生一件這麼駭人听聞的大事件,階級敵人明目張膽的損毀**像,這個事件還小嗎?

三宣隊員們高聲呼叫著︰「王升你身為黑五類子弟,你老子是被人民政府鎮,壓槍崩的反革命分子,你對**懷著刻骨仇恨,你把**像打翻在地,又踏上一只腳,其用心何其毒也!這不是讓**永世不得翻身嗎?妄想變天復闢,為你老子報仇……」又有人說︰「這是一起嚴重的反革命政治事件,你就是現行反革命……」

那年月到處都是帽子鋪,隨時可以拿出一頂給你戴上,只要帶上帽子,就別想往下拿,戴上反革命帽子,就是階級敵人……此刻間,王升嚇得是口目皆呆,面對損壞了的**像無法解釋,就是有千張嘴也說不清楚啊,這叫跳進黃河怎麼也洗不淨,物證擺在面前,鐵證如山。

在當天上午九點,醫院廣播室高聲喇叭開始發出緊急通知︰「通知今天上午九點在醫院大會議室召開全院職工批斗大會,望各科室做好安排,全部參加。」

上午九時全院三百多人到齊了,工宣隊董隊長主持大會,董隊長表情十分嚴肅。他站在台前開始講了話︰「同志們,造反派戰友們,醫院職工化驗室技師王升在今天早晨,在食堂把掛在牆上的**像摔在了地上,摔碎**像鏡框後又踏上了一支腳,破碎的玻璃渣子扎破了**像,連**像上的雙眼都刺瞎了,這階級敵人多麼囂張?用心何其毒也!在光天化日之下公開損壞**像,這是一起嚴重的反革命事件,這個事件的發生充分證明,「樹欲靜而風不止」,階級敵人決不甘心失敗滅亡,他們想打倒我們偉大領袖**,這是多麼可怕的嚴峻階級斗爭現實,同志們,戰友們,一旦階級敵人陰謀得呈,將會千百萬共,產,黨員的人頭落地,我們的國家又將會是舊社會重演,三重大山又會重新壓在人民頭上,所以我們要以階級斗爭為綱,階級斗爭要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世世代代都要講下去,只有這樣才能保住鐵打的無產階級江山永不變色……」

當董隊長講完話後,隨著一聲叫喊︰「把現行反革命分子王升帶進會場……」頓時會場上響起一片呼喊聲,人們振臂高呼著︰「打倒現行反革命王升,王升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誓死保衛**,這口號聲一浪高過一浪,反復在會場上空回蕩著……

再看那王升,脖子上掛著二尺多長的大牌子,上面寫著︰「現反革命分子王升」在王升二字上用鮮紅的墨水寫成大叉,那鮮紅的大叉由于沾的紅墨水過多,寫的時間又短,還在流淌著血樣鮮紅的液體,看上去叫人十分恐懼……

在以前的刑場上或人民法院在審判布告上如果判了一個人死刑,會見到這樣寫法,然而今天在批斗大會上見到這種寫法,看來此人罪行不小,不死也得撥層皮……

看那「王升」耷拉著腦袋,面如土色,早已失去以往那書生樣狀態,兩條腿在顫抖著。他年僅是個二十三歲的小青年,哪經過這個場面,豆大的汗珠子,從頭上流淌下來,他面向群眾低著頭佝僂著腰,像似一頭任人宰割的羔羊……

此刻間,人們滿懷著對偉大領袖**的無限熱愛,無限忠誠,無限崇拜,無限尊敬,對階級敵人刻骨的仇恨,開始對「王升」口誅筆伐,會場的情緒非常激烈,那年代里人們對**是多麼的熱愛和崇拜呀!真是天大地大不如**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親,人們寧願拋頭顱灑熱血誓死捍衛**;今天面對這個反革命小兔崽子,竟敢把**的雙目刺瞎,這是對**多麼大的仇恨呀……

說到傷心時,發言的人竟聲淚俱下,這滴滴眼淚像一把把火焰,燃燒著人們的心。頓時會場上呼喊聲雷動︰「打倒反革命王升,誓死捍衛**。」這巨大的叫喊聲,震得屋子上的房梁都嗡嗡作響,這王升嚇得真是都嚇得尿了褲子了,頭上的汗是如雨一樣流淌下來,臉上已失去了血色……此時,董隊長把手一揮,真好像一位將軍指揮著千軍萬馬沖殺在戰場一樣說︰「現在開始揭發檢舉王升的罪行……」

此刻造反派們為了表現自己的堅定的無產階級立場,生怕落了後,爭先恐後的開始揭發王升的罪行……

有人揭發說︰「王升在這場文化大革命中,一直持有消極態度,這是對文化大革命不滿,他平時總是拉那把二胡,拉那曲瞎子阿丙二泉映月,十分悲切,這是對文化大革命仇視,又有人揭發王升他爹是偽滿警察局局長,雙手沾滿了共,產,黨員和革命者鮮血,曾屠殺過許多共,產,黨員,解放時被人民政府槍決了。所以他對**,共,產,黨如此仇恨,想替他老子翻天報仇……他的行動不是偶然的,是蓄謀以久,今天他看到這無場階級文化大革命的一派大好形勢,這個反動派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反動氣焰了,終于暴發了心中的仇恨,他的反革命嘴臉,種種猜疑,種種無限上綱上線的批判內容,真是撿雞毛湊撢子,給王升羅列了十幾條大罪狀……

這場批斗會,足足開了三個小時,此刻軍宣隊隊長王連長看了看手表說︰「同志們發生了這件駭人听聞的反革命事件後,我們立即向上級軍管會做了匯報,這是一起反革命事件,是起嚴重的政治事件,同志們啊,樹欲靜風不止,階級敵人時時刻刻在搞復闢,推翻新中國,這場大革命負于我們光榮使命,對階級敵人決不能手軟。」

他的講話正在講得起勁時,突然外面響起警笛車聲,從警車上跳下來四位解放軍,個個全副武裝,邁著整齊的步伐,向會場走來……

來到王升面前,他們把王升像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一位戰士掏出一副亮  的手銬,把王升雙手銬了起來,王升被帶進了警車,送進了西大監獄……

而後,王升在監獄里一蹲就是三個多月……

後來被獄警發現他精神不正常,整天不吃也不喝,瞅著人總是傻呵呵呵的笑,還胡言亂語,後被解押到四平精神病醫院進行鑒定,診斷為反應性精神病,事隔不久,軍管會通知醫院三宣隊,才把王升從西大監獄里放了出來,就是放了出來,也不放過他。雖說個精神病人,三宣隊安排他在群眾管制下打掃廁所,刷洗化驗室試管,進行勞動改造……

自從王升被打成反革命後,基本上人們斷決了與他交往,因為在那個講階級斗爭的年代里,有誰不怕與反革命分子發生關連,會被牽連上造成政治上不必要的損失,這王升當年只有二十三歲的年齡,整天像是被與世隔絕一樣生活著,可想而知是如何的孤獨和悲痛……

但是在我內心的深處真的十分同情他的悲慘遭遇,我怎麼也不相信這麼個熱血青年人,在黨的培養下成為了一名白衣戰士會是反革命,只是在當時社會上人們流傳著一種反動的血統論,這反動血統論確實害了不少人……

動血統論的人們認為,老子反動兒反動,老子英雄兒好漢,這是一種遺傳基因所致,我認為這不符合辯證唯物論的說法,是一種反動思想觀念。

當王升事件發生後,我叫劉雨去看一看現場狀況,能否找到什麼線索,能否證實王升是冤屈的……

劉雨看後回家里對我講︰「食堂是間西下屋子,靠著一口大水井,室內十分潮濕,冬天上凍後,開春了牆上的泥土發生了松動,這幅**像瓖著玻璃又很重,畫像緊貼在大牆上,下面靠著兩個大釘子托著。由于牆上是砂泥牆材料,受潮後泥坯月兌落下來,隨之鏡框落下來,另外,**像掛在門框上面挺高,人伸手根本夠不著,怎麼能說掀下來的呢?再有王升在做早請示時距離**畫像能有二米多遠,根本接近不了**像,做請示時必須眼楮看著**像,如貼近牆能看到**像嗎?所有的這些都是疑問。三宣隊根本也不問青紅皂白,也不做調查研究,就這麼定案了,看來王升真是冤屈呀……也該王升倒霉偏偏在他請示之際,鏡框掉了下來,他真的是用上勁了沖上前去接,一股前沖慣力,像沒接著反而一腳踏上了……看來這是一場天大的冤案,真是太委曲他啊。但在這個年代里,在三宣隊直接掌握下,有誰敢向三宣隊提出異議並為他翻案,弄不好還不得說成是同黨……」

當我听完劉雨的訴說後,為王升鳴不平,十分同情他的遭遇,這個年青人,不是毀了嗎?難道得背一輩子這反革命的黑鍋?

每當我從劇團下班回家後,都路過化驗室,我時常能看到王升,但不能說話,只是互相點點頭而已。自從他從監獄里放出來後,見他與以前真有天壤之別了,變化十分大。見他衣衫襤褸,污頭垢面,失去了那張白芷的面孔,長長的頭發亂成一團,長長的胡須,可能他也有半年多沒有理發了吧。臉上全是泥垢,長長的指甲里灌滿了泥,一眼看上去就不是個正常人的樣子,兩只眼楮直勾勾的看人,他確實是瘋了,真的變成了一個精神病患者……

有時我見到他後心情十分沉痛,這麼個青年人在這場文化大革命中怎麼被迫,害成這個樣子,使我很不理解當前的局勢……

東北的嚴冬,真是千里冰封,萬里雪飄,山舞銀蛇,原馳蠟像,到處是白茫茫一片,積雪覆蓋著茫茫的大地,在這三九嚴寒的一個漆黑的夜晚,天氣冷得都叫人發抖,外面刮著呼嘯的西北風,卷著雪花飄落著,房屋已被大雪籠罩著,戰斗了一天的人們早已沉睡在夢中……

然而在王升的宿舍里,卻燈火通明,見他獨自一人坐在床上,拿起陪伴他多年的那把二胡,又演奏起了那曲「二泉映月」。那樂聲是那麼淒涼,好像在哭泣,又好像在向人們訴說冤屈,這悲壯的樂曲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夜深了天空中飄落的雪越來越大,這呼嘯的西北風怒吼著越刮越凶,突然間這二胡優美的旋律嘎然停止了,寧靜的夜又寂靜起來……

見王升放下了二胡,伏在桌子前,握起筆寫下遺書︰「我僅是個二十三歲的青年人,我的命運不好,出身在一個歷史反革命家庭里,爸爸在鎮反時被人民政府槍決了,那年我僅僅才四歲,弟弟才二歲,是媽媽守著我們兄弟把我們養大,在爸爸被處決那年母親才年僅三十歲,是他老人家一直守寡把我養育成人,我們娘三個相依為命。我今天才二十三歲的青春年華,這是金子般的歲月啊,但是已失去了這金子般的光芒。我從小伴隨著新中國一起成長,在五星紅旗下長大,是黨和人民把我養育成才,自從我從醫科大學畢業那天起,我就被分配到離家很遠這個偏僻的小縣城里工作,僅僅才二年。我報著滿腔的希望和遠大的理想,無怨無悔的忘我工作著,一心一意的為人民服務,在參加工作不久,我加入了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我曾在心靈深處立下誓言,把我的青春和畢生獻給祖國,獻給衛生事業,做一名優秀的人民白衣戰士,不辜負祖國人民對我的期望。我對**對黨對人民是那麼的熱愛,我多麼渴望著好好工作,刻苦鑽研醫療技術,來報答培育我成才的黨和人民呀,但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的命運不好啊,偏偏就在我敬拜**時,那幅**像就掉了下來,這也許是蒼天對我的懲罰,說我摔了**像。我在敬拜**時,距離**像能有二米多遠,怎麼能摘下這**像呀!我冤呀,釀成這場災難,我追悔莫及。他們說我是反革命,我是冤屈的!我不是反革命!

但是在現實面前,我真的被打成了反革命,他們把我關進了監獄里長達三個月之久,在監獄里受盡了屈辱,對我實行了法西斯般的嚴刑拷打和審訊,我失去了人生的權力,失去了自由,在我心靈深處遭受到了嚴重挫傷,我還有什麼臉面活在人世間。我僅僅二十三歲,我今後的人生道路是多麼渺茫啊?難道我就像一只老鼠那樣人人喊打的生存著嗎?真的我一點勇氣沒有再活下去了,面對生活,面對前途和未來,這樣活著對人民,對國家還有什麼意義呢?所以我經過多少次激烈思想斗爭,我終于選擇了用死來了斷我的終生吧!只有這樣才能解月兌我的悲慘命運。

待我死後,讓後人來評說吧,我想總會有真理存在,待多少年後用真理來洗月兌我的冤魂吧!

**啊,我對不起您老人家,親愛的媽媽,你這個不孝的兒子與您永別了,兒子不能給您人家養老送終了,您不要過分悲傷,都是兒子不孝,望媽媽保重吧,把弟弟培育成才……」

寫著寫著手中的筆停下了,有多少話要訴說?但再也寫不下去了,此刻的王升已是淚流滿面,他的雙眼呆呆的如一個木偶,死死的盯著擺在面前的那碗氫酸鉀鋁藥水……

三九的隆冬大地,刮起了怒吼的西北風,從天空中飄落著鵝毛般的大雪,風夾雜著雪花在飛舞著,怒吼著的陣陣西北風發出滋滋的響聲。在這個漆黑的夜,王升用顫抖的雙手捧起了那只盛滿了劇性毒藥氫酸鉀鋁,他瞪著一雙漠視生命的眼楮,是一飲而盡……

不到幾分鐘,見王升「撲咚」一聲栽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那只碗隨著從空中落了下來摔得粉碎,住在隔壁的同志們被這可怕的聲響從夢中驚醒,紛紛跑了出來,想查下一發生了什麼問題?當人們來到王升宿舍時,見到王升躺在地上,他的樣子十分恐怖,嘴角上流著鮮紅的血跡,鐵青色的面孔,兩只眼楮瞪得圓圓的,一直沒有瞑目,他的心髒已停止了跳動,他的呼吸也停止了,一個年僅二十三歲的青年人自殺身亡了……

人們趕快報告了三宣隊,當宣傳隊的領導趕來時,他們面色十分難看,工宣隊長老董是個木匠出身,他大字不識幾個,但是自從進駐醫院後成了響當當的造反者,他來醫院的目的很明確,就是搞醫院里的階級斗爭,改造這里的臭老九知識分子,當醫院革委會成立時,這個工人階級被上級任命為革命委員會主任,真是八輩子積德。在這場大革命撈上了這個官職,這個主任干什麼都不行,就是專門整人有一套……見他大聲呼喊著︰「同志們,你們看見了吧,這就是反革命分子頑強到底的應有下場,他死有余辜,你們把王升抬到太平房里去吧,等天亮再做處理……」

前來的人們憤憤不平抬著王升的尸體向太平房走去……

次日清晨,院里通知了王升的母親,叫他母親立即趕來處理王升後事……當天中午工宣隊派劉雨和化驗室的同志們去松榆火車站接王升母親。早在劉雨小學和初中時代,因為王升與劉雨家同住在西三道街。劉雨經常去王升的家里玩,兩個人從小就是朋友,所以劉雨對王升家里情況十分了解。

劉雨清楚記得,王升的媽媽,她高高的個兒,一張瓜子臉,兩只大眼楮十分有神,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很精明的人和很有學問的人。她出身在偽滿一個大臣的官史人家,也是位大小姐,在長春女子高中畢業後,又去了日本留學,是學文學的,回國後嫁給了當時警察局長王清正做了官太太。她是開放型女性,不甘心在家,結婚後到長春一所高等學校當了一名講師……

解放後,王清正被政府槍決了,她那年還不滿三十歲,而後被分配到長春一所高校做一名講師,只從丈夫去世後,她一直再也沒有嫁人,一直守著二個孩子過日子。幾十年來她含辛茹苦度過了蹉跎歲月,總算把兩個孩子培養成才。在這場文化大革命運動一開始她便被紅衛兵揪了出來,打成了「牛鬼蛇神」,現在正停職反省……

當她得到醫院里的通知後,是悲痛欲絕,于是在學校兩位紅衛兵小將押送下來到了松榆處理兒子的後事……

中午十二點,一輛飛馳的火車從遠方駛來,火車發出了長長的汽笛聲,預示著就要到站了,列車駛進了站台。車門都被打開了,紛紛從車廂里走下了人群……劉雨站在站台上,掃視著下車的每一個旅客。此刻在九號車廂門口處見到兩位紅衛兵押著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走了下來,劉雨一眼便認了出來,這位老人就是王升的媽媽。一晃快有十年沒有見面了,劉雨驀然回首之下,十年間在人生活的軌跡中,看得出來,王升的母親早已失去了從前那面容,在那顯得十分蒼老的面容上,刻滿了深深的皺紋。望著這種老人,他頓時在心里升起一種滄海桑田的感覺,他的眼楮被淚水蒙住了,他仔細的看了看面前這位老人,由于長期生活在惡劣的環境中和巨大的心里負擔,再加上沒有希望的人生,過早就奪去了她那當年時代的美麗,現僅有五十多歲,她的臉上就像是風干的桔子皮般布滿了皺紋,她的頭發已是完全蒼白了,一眼看去就使人感覺到在她的心中是個布滿了憂愁的人……

劉雨走上前去,叫了聲伯母我是王升的初中同學劉雨呀,你還認得我嗎?她拉起了劉雨的手仔細端詳著說︰「認得,認得,你的家不是也住在西三道街嗎?小時候總到我家里找王升玩。」我頻頻的點著頭,但傷心淚水不斷從雙眸中涌出來,我不知道此刻間,王升的遇難如何向她老人家開口,見王升的媽媽急切的問︰「王升怎麼了?」我有些哽咽著說︰「他自殺了……」

當我這句話一出口,看見站在我面前的伯母像觸了電一樣,呆呆的站在那里,張不開嘴,只是咬住嘴唇,全身都在顫抖著,眼眼里閃動著絕望的淒慘的目光……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一位母親失去兒子那種生死離別時候的表情,此刻間見到她傷心的淚水像泉水一樣從雙眼中涌了出來,她無聲的抽搐著,她無聲哭泣著,她的內心深處都在流淌著血和痛苦。那種楚楚可憐,那種傷心真是用語言難以描述出來,但是我感覺到這位老人很了不起,是位十分堅強的老人,她遭受到了許多磨難和蹉跎的歲月,她沒有倒下去,而且痛苦的去面對。

此時我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話去安慰這位老人,在兩位跟來的紅衛兵催促下,我攙扶著她,邁著艱難的步子上了一輛毛驢車,這輛毛驢車拉著我們向醫院駛去……

當天下午,王升的尸體在他媽媽安排下,埋在了北門外的一片荒野上,見到王升媽媽站在王升墳前流著淚,那神態特別的悲傷,好像心中充滿了仇恨和悲痛,但她沒有大哭大叫,像一座雕像一樣矗立在那座墳墓前……

王升是劉雨的好朋友,同學,同鄉,也是我們的同齡人,他就這樣帶著一肚子冤屈,背著現行反革命的黑鍋,離開了人世間。每當我們回憶起他那悲慘遭遇,使我們十分悲痛……

在這場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被無辜致死的人們,不僅是我的老師,同學,鄰居,同志,朋友,從黨內最大走資派**主席,到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成千上萬的人,都成了這場大革命的殉葬品……

在文化大革命動,亂中,在這漫長的黑暗時光里,對于每一個人來說,已經稱得上是滄海桑田,是一場特大的劫難,那是段暗無天日歷史時光,沒有經歷過這場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洗禮的人們,絕對不會理解當時那種場面!在中國近代史上這段歷史給人們的心靈深處的創傷是難以抹平的記憶……每當我回憶起那些熟悉的面孔時,當年那個批斗會場上的場面,都使我膽戰心驚!

在這場文化大革命中,像王升這樣被冤屈致死的人,在當時年代里,有誰敢去評說呢?政治上的錯誤路線,社會上的動,亂,導致一些人們心里的變態,瘋狂的人們,在**他老人家大講無產階級革命路線,大講階級斗爭是綱,其余都是目的年代里,說錯了一句話,或做錯了一件事,都逃月兌不了人們雪亮的眼楮,不管敵人怎麼樣表現,都會被查出來,而後拿起階級斗爭這根大棒子,把你打倒,災難臨頭。

一九七六年「四人幫」粉碎了,人民獲得了第二次解放,醫院給王升平反昭雪。盡管平了反,又有什麼用呢,帶給親人們傷痕是無法治愈的,永遠留下了傷疤。但他那年青的生命確不能永存,隨同文化大革命被葬送進了歷史的墳墓里,王升卻成了文化大革命的殉葬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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