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了茶到了正殿門口的時候,李德全示意她停下不要進去,墨玉便站在門口低頭等著。隔了一會兒,听到西暖閣里有人出來,偷眼看是太子、三阿哥、四阿哥和八阿哥,幾個的臉上的表情好象都有些奇怪,不敢多看,低頭等他們走過。李德全輕咳了一聲,示意她可以進去了,她才輕手輕腳的進了西暖閣。
康熙正倚在榻上閉目養神,墨玉上前去把案上的茶換一盞,卻發現茶水溢了一些在桌上,愣了一下,便拿了手帕去拭。康熙突然說︰「別管了。」墨玉停了手,見康熙仍是閉著雙眼,半天沒再說話,便輕輕把換下的茶碗放進盤里,準備端出去。她剛要走,康熙睜開了雙眼說︰「等等。」墨玉連忙站住,垂眉順眼的立在案前。康熙突然說︰「你覺得太子如何?」墨玉愣住了,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頭也不敢抬,心中只想︰「為什麼他今日突然問這個問題,拿這個問題問一個宮女,簡直是有些荒謬了。」
見她半天不答,康熙又笑著說︰「朕是不該問你這個問題。你也不用害怕成這樣,以往的初生牛犢的氣勢都到哪兒去了?」墨玉听他這樣說,心中稍稍放下,答道︰「奴才已在乾清宮呆了這麼久,那些魯莽的習氣本來就應該改掉才對。」
「朕倒好象更喜歡你以前的魯莽,也比這死氣沉沉的好。」康熙的語氣溫和里帶著笑意。墨玉心中陡然輕松很多,抬頭說︰「皇上喜歡什麼奴才不敢猜,但奴才知道李公公一定不喜歡奴才的魯莽。」康熙疑惑的說︰「為什麼他不喜歡?」墨玉笑著說︰「因為他擔心乾清宮的東西不夠結實啊。」
康熙哈哈笑起來說︰「也是,他管著這一屋子的東西,自然會擔心。」笑了一會兒神情漸漸若有所思,又淡淡笑著說︰「難得的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本份,守職盡責,不逾規距,原來這個道理並不是書讀得多就會懂的,也不是旁人提點就會懂的。有心的自然會懂,無心的,哼…」他沒有再說下去。
墨玉只覺得他說的話都意味深長,頗有玄機,卻並不想去猜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今天的言行和平日太相徑庭。對于這個高深莫測深諳帝王之術的皇帝,不要去猜度,反而是最安全的。
站了一會兒,康熙說道︰「你下去吧。」
回了茶房間坐著有些發呆,她覺得今天的氣氛有些奇怪,阿哥們臉上奇怪的表情,康熙莫明其妙的發問,在她走進西暖閣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
三天以後,康熙命領侍衛內大臣傳上諭稱︰「索額圖、並無退悔之意。背後怨尤、議論國事。伊之黨類、朕皆訪知。阿米達、麻爾圖、額庫禮、溫待邵甘佟寶伊等結黨議論國事、威嚇眾人。且索額圖施威恐嚇、舉國之人盡懼索額圖乎、亦有不懼者。即今索額圖家人、已將伊告發。索額圖能殺害乎。至溫待、額庫禮、俱犯重罪流徙之人、因其年老、令回京師。伊等應安靜以養余年、乃與索額圖結黨議論國事、妄自怨尤。」雲雲,將太子的舅公索額圖和全家緊要的人全部拘禁,並且警告與其關系密切的人「爾等若在索額圖處行走、必被索額圖連累致死」。對索額圖的拘禁和打擊,其實是因為索額圖預謀政變,讓太子提前登基,被康熙察覺,康熙便先發制人,處置索額圖,同時也給太子一個警示。
墨玉看著這一切發生,心中只在嘆息,康熙雖有敲山震虎之意,可惜卻並未對太子起到警誡作用,不然也不會五年之後廢掉太子了。也許是康熙前幾十年過度的寵溺讓這位儲君完全對危險喪失判斷力了,一山不容二虎,而在之後的幾年間太子卻不斷的做出覬覦皇權的舉動,不斷的挑戰著康熙已經日漸消失殆盡的忍耐力,所以對于一個主張「國惟一主」、乾綱獨攬的皇帝來說,廢掉太子只是遲早的事。
她正想著這些,寶芝走了進來,笑著說︰「你又發什麼呆?慧珠姐姐有令,讓你傍晚去永和宮,差事都幫你想好了,我也跟李公公傳了話了,就說娘娘讓你去幫忙畫花樣子。」
墨玉噗嗤笑出來說︰「你們好歹也想個靠點邊的差事,我畫出來的花樣子,那真的能用麼?」
寶芝笑著說︰「你還真有自知之明。誰叫你成天除了胡謅亂編,其他就一抹黑,你倒想叫我們幫你想個什麼差事才靠得了邊?」
墨玉只是笑,寶芝邊往外走邊回頭又說︰「你可記得早些來。」墨玉點頭答應。
走至景和門外,竟迎面踫到了最讓她頭痛的人,四阿哥。她想起自己當日想的那個絕妙辦法,卻突然發現時過境遷,她又完全失去了與他對視的勇氣,只好老老實實站在一邊,低著頭。可是他似乎並不打算就這樣過去,走到她面前說︰「去永和宮?」
老老實實的回答說︰「是。」
「那走吧。」原來他也去永和宮。墨玉心中萬般無奈,只好跟在他後面走,又覺得他的步伐為何如此的慢,這條路仿佛就走不到頭的感覺。她正在心中怨天尤人,好象听見四阿哥在問︰「這時候去永和宮是做什麼?」墨玉心中想︰「與你何干?」嘴上卻很誠實的回答︰「娘娘說讓我去幫忙畫花樣子。」前面的人停了一停,發出了一聲輕笑。墨玉深深呼吸,有種想咬牙的感覺,心中突然遷怒于慧珠和寶芝,為什麼要說讓她去畫這勞什子東西?
看到永和宮的宮門,墨玉心中有種快解月兌的感覺,正在歡喜,卻突然發現前面的人停下來,差點她又一頭撞上去,連忙站住,抬起頭來,卻看見四阿哥一臉有些奇怪的表情,這表情似曾相識,繼而他又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不禁有些好奇,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四阿哥先退卻了,扭過頭邁進了永和宮的宮門。墨玉看著他的背影有些發愣,這「勝利」來得太快,她有點反應不過來,直到走進慧珠的房間,她還有一些身在夢中的感覺。
房間里桌子中間點著青花水草紋書燈,周圍擺了一桌吃食,慧珠還正在安排碗筷,寶芝坐在桌邊,看見她便笑著說︰「來啦,快來坐下。」墨玉嗯了一聲,坐過去坐下來。慧珠正擺著杯子,看了她一眼說︰「你怎麼一副神不守舍的樣子?」寶芝也發現她不對,問道︰「你怎麼啦,撞邪啦?」慧珠一听啐了一口說︰「你胡說什麼?」墨玉听了寶芝的話突然笑起來,說︰「是啊,我路上遇到鬼了。」慧珠皺眉說︰「你也跟著她瘋說,這宮里頭不能說這個,你們全忘了嗎?真是越大越沒分寸了。」墨玉笑了一會,稍稍收斂了一下情緒,說︰「我遇到四爺了。」寶芝正夾了一筷子菜到嘴里,一听她的話差點梗住,強咽了下去,眼淚都梗出來了,好不容易才說出話來︰「你,你居然說四爺是鬼?」慧珠嗔道︰「你們兩個說話可小心著,別再這樣沒高沒低的。」墨玉笑著說︰「好好,不說就是。」
「我說怎麼象丟了魂似的,原來是遇到從小最怕的人了。」寶芝一邊夾菜一邊笑著說。
「你也說我最怕他,可是今天偏偏出了怪事,他居然被我看得扭頭走了,他臉上的表情和前陣子我在乾清宮看到他們幾位阿哥從西暖閣出來時候一模一樣。」墨玉若有所思。
「好了,不準再說了。」慧珠坐了下來,看著她們兩個。
寶芝笑著說︰「好,不說了。」舉起杯子來說,「祝你們兩個,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慧珠和墨玉也舉起杯來,三個人杯子踫在一起,相視一笑,「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