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特斯拉的所在,找了一處涼爽地,特斯拉叫來一堆木耳、瓜果等食物,一邊吃一邊喝酒,一邊閑聊……這群人不管以何種門派入道,但多有闢谷不食之能,唯有特斯拉和妙僧要吃些東西,但兩人都吃得極少,而且只是吃素。
有哥們兒疑道︰「干嘛吃素,是不忍心殺生麼?」哥啊,沒听說過道家有句話麼︰「要無病,腸常清,要不死,腸無屎…。」呃,後面那句有些粗俗,但總歸就是說要少吃食、吃清淡,這樣活得長,而且沒病。用尤只虎前生的體驗而言,就是腸胃空空如也時,能更輕松地體會到潛意識是如何在支配身體的。
那妙僧性情倒也十分開朗,與眾人多聊得幾句,即打成一片,全然忘了剛才和采微打架斗毆的事,反倒是眾人問他之事,盡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像吐豆子一般痛快。
眾人听他說起他的故事,開始尚以為他吹牛,後來見他賭咒發誓,不像個吹牛的樣,方知他確實在定中見釋迦牟尼佛,一時引為奇事。但采微依然搖頭道︰「那禪定中的種種異相多著呢,見釋迦佛算什麼,見無量諸佛都是小事,若以此為真,見魔王波旬也必認定是真的,豈不是無事家中坐、禍從天下來?」
妙僧樂道︰「我有這般傻麼?若真見波旬來,我必一口咬定那是假的了,誰會和自己過不去?」
眾人方知,他也是有選擇的,喜歡的、符合他需要的,方才接受,不喜歡的、讓他觀念不接受的,自然是一念斬斷了。雖說佛道兩家都是講究「至道無難,唯嫌選擇」,也就是說喜歡的和厭惡的,這兩種觀念都要同時斬斷,魔相來了要斬,佛相來了也要滅,可轉念一想,在座眾人有誰不是這樣迎喜而斥惡的呢?有誰不是跟著自己喜歡的境界走呢?
連采微自己也暗嘆︰「我說他有啥用?我自己不也是這樣的麼,喜歡的境界我就接受,不喜歡的必是排斥或遠離,我這麼罵他,不正是我自己在排斥我不認可的東西麼?」一時間沮喪不已。
尤只虎卻沒有成見,只是覺得妙僧所說的內容,與自己前生變一個安冬的形象來代表自己的潛意識,頗有相似,忍不住對妙僧道︰「我記得我的前生,我前生也用潛意識變了一個女子形象出來,陪在我身邊,隨時和我對話……。」
說著他忍不住看向安冬,但見安冬抿嘴一笑,並不插嘴,他自己卻心中猛地一跳,微感臉紅,不知是何原因。
妙僧大搖其頭,道︰「你那女子形象是變出來的,臆婬放逸,其心可誅。我那釋迦佛可是真的。再說了,我的前生曾做過大自在天子,佛曾為我說《佛說大自在天子因地經》,那交情可不是一般人有的,今生為我示現,讓我做他的代理人,有何不可?」
采微臉上慍色又起,沉著臉道︰「瞧瞧,又來瞎說了不是?那《佛說大自在天子因地經》才是偽經吶。你也不想想,梵天教說大自在天子住在色界之頂,那地方早離欲界,乃是四禪境界,會有天後麼?那是編經之人不懂事,把梵天教里面的濕婆大神當作大自在天子給弄進去了。況且梵天教的內容也亂七八糟的,就算是梵天,也離欲界,誰會沒事想著天後啥的?就算有天後,也不該是欲界凡夫理解的皇後那種。」
妙僧藐了他一眼,哼道︰「你這是嫉妒我,我懶得理你。」
采微「呃」了一聲,正要繼續說,尤只虎卻急著對妙僧說起自己打坐的經歷來。他上次曾對陳楠等人聊過,這群人並不當回事。但他見這妙僧所聞所見似乎與別人不同,說不定能為自己解疑,不想錯過這難得的機會,因此趕緊問起來。
果然,妙僧一听這話,立刻點頭道︰「你這種情況我見過,江湖上稱之為自發動功。我們用功呢,一是專注而後發,一是放松而自發。那前者呢,是由專注使你體驗到心識起落,就是你說的那啥浪潮在身體間流過的感受,那不是啥氣,純粹是心識生滅,因為你此時是粗心狀態,所以感受也很粗糙,覺得像一股大浪沖過去似的。後者呢,是因為放松了,意識干擾少,身根感受到了心識生滅的極快過程,所以你覺得洶涌澎湃似的。」
尤只虎對前生的記憶是知識性的,一听這話,和他前生的記憶吻合,立刻接受,欣喜過望,大樂道︰「我就知道我是有進步的嘛,還是你老人家識貨,其他人楞說我那狀態啥也不是!」
妙僧被他贊得開心,也跟著樂道︰「是啊是啊,我老人家哪能和其他人比?他們若能識貨,佛祖還會找我做代理人麼?畢竟識貨的人少,佛祖要找個代理人也不容易啊。」
兩人相互贊嘆,盡皆開心。
采微等人本來對妙僧多有看法,總覺得這和尚有點走火入魔的感覺,誰知此人兩三句話便把尤只虎前時的狀態解釋得清清楚楚,一時也對他另眼相看。
這伙人哪里知道,那妙僧身居大寺雄廟之方丈,世間權貴豪門、男女老少無不傾慕而至。有人以認識某個宗教老大來證明自己的品位高尚雅致,並不庸俗;有人以此僧神通廣大,求其指點迷津;有人送財上門,盼其幫自己消災免難……如此等等,他結識的人之多,從權貴到小民,從商賈到農夫,無一不包,無一不有。所以這妙僧雖不常在江湖上行走,但對江湖上種種消息傳聞,事無巨細,他都了解得不少。
尤只虎自從裝模作樣地開始練功以來,難得遇上一個人如此肯定他,忍不住又問道︰「妙僧和尚,我放松呢,有時候做得到,可一旦身體反應太強烈,就不容易放松了呢。還有,比如專注吧,時間稍長,也是身體稍有反應,那整個心思就被身體反應帶過去了,根本沒法專注。」
妙僧玩的神通,雖然不被采微等人認可,可他既然能出神通,起碼在修煉上也是有心得的人,否則想出神通、想入陰魔、想走火入魔也不可能。因此听了尤只虎的話,他大有體會,立刻認真地說道︰「那是因為你把現實當作是真的,自然轉不到你想要的境相上去,反過來,你總是把你想要的境相當作是真的,把你現在面對的世界看作是假的,那想要的境界遲早必來。另外,你把凡是對練功的懷疑,統統拋開,反正想也沒用,那境界來得更快。反正除死無大事,你一個勁頭地信進去,又能把你咋了?最終說來,還是你對自己不夠狠!如果夠狠,就一咬牙地闖關了。」
采微聞言也點頭笑道︰「哎,這話我同意,信什麼就有什麼樣的世界相,知見立,世界立,這不是相見互立的道理麼?」
妙僧瞪著他道︰「這話可是我先說的,你又來學嘴!」
采微叫苦道︰「這話咋叫你先說的?色不自色,因心故色,這可是佛門經論中常講的理,啥時又變成你先說的了?」
眾人見這兩人動則就要斗嘴,一時間大笑不已,尤只虎卻被妙僧的話震動了心靈,心中不斷重復著妙僧的話︰「把一切統統拋開,反正亂想也沒用,反正除死無大事……對自己不夠狠……。」
他越想越覺得妙僧的話處處打在自己心坎上,句句都點出自己的毛病來,一時竟忘了听其他人說話。他心中一有感覺,便怕這感覺稍縱即逝,趕緊站起來,往家中走去,想趁著這感覺還在,試著進入那不一樣的境界。
眾人見他話也不說,扭頭就走,知他毛病又犯了,一時都笑道︰「這小貓又要回去找感覺了,哈哈哈。」
誰知剛一到家,就見他父母坐在客廳中間叫住他,李西環一臉愁容道︰「小虎,你老師剛才打來電話,說你和安冬好多天都沒去上課了,這段時間你們倆到底在干什麼?」尤大則一臉怒氣,罵道︰「你們兩個不成氣的,我花錢送你們進貴族學校,就是想到那里的各種學習條件是最好的,希望你們兩個早晚考上名牌大學,學點真本事,以後好繼承家業,現在看你們兩個的模樣,當敗家子倒是綽綽有余!」
尤只虎趕緊辯解道︰「爸媽,你們不是也想結識那些個有名的出家人嘛,我這些日子可結識了不少……。」
尤大「呸」了一聲,罵道︰「我結識那些人,是為了抬高咱們家族的品位,和上流人物做生意,你結識那些人純粹是為了逃課!」
尤只虎急道︰「爸,你前些日子還挺支持我和特斯拉老大他們交往的嘛!」
李西環笑道︰「傻孩子,我們支持你和他們那些人交往,這沒錯啊,要賺錢總得結識各種各樣的人物,可這也有個分寸啊,如果你自己在社會上沒地位,誰會和你一直做朋友呢?做朋友總得有利益交換,你沒有可交換的東西,這朋友越做就越難做下去了呢。」
不由尤只虎分說,這一頓罵挨得結結實實,那本來想立刻進入打坐狀態的心情,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實生活一下擺在面前,比所有的夢想都顯得要真實了。
他心中郁悶,回到房間,直接躺下。很想進入先前那個夢中世界,似乎到那個世界中去就可以避開這里的一切,似乎就能自由自在得生活了。
誰知他心情壓抑,一入夢盡全是亂七八糟的情節,先前那個持續演譯的夢卻完全沒有出現。一大早醒來,坐在床上發呆良久,想到這個世界的自己還只是個凡人,而夢里面的世界又不見了,一時間落寞無聊,覺得人生好沒意義……咦,他心中居然升起一股難得的厭世感。
走出房間,正見安冬,安冬也是一臉沒好氣地嘆道︰「爸給物質斯拉打了電話,說我們的學習更重要,希望特斯拉能配合他們,將孩子們送回學校……特老大本來是一個很有脾氣的怪物,誰也不睬的,可他一生最不想得罪投資人……我也被遣送回來了……。」
一時間兩人極度哀嘆時代變了,現代社會學個修真果然是太難了,不僅名師難求,就算求到了名師,也不被愚而凡庸的父母所理解,要是在古代多好啊。咦,這兩人哪里知道,在古代要上學都不是一件容易事呢,要想看到各種修真資料更是難呢,哪像現在這麼方便,幾千年來人類文明的一切資料都能在網路上隨便查到?
兩個人垂頭喪氣地來到學校。由于這段時間經歷太多,兩人在課堂上根本听不進去,但由于回到了正常人中間,倒也不算寂寞,反而是兩人在同學中間狂吹這段時間的種種異事,引得全班同學都听得上癮。
要知道這學校里的學生多是含著金鑰匙長大的孩子,成長過程中沒有感受過生活的壓力,哪會對學校的功課感興趣?反倒是對尤只虎講的這些離奇故事興致盎然得很,一個個听得抓耳撓腮,躍躍欲試……哎,佛門中不是常說,福慧具足、資糧完備更容易成道麼,能生在有錢人家,不愛世間學問,獨愛玄妙之事,這也是一種難得的福報呢,釋迦牟尼佛不正是生在帝王家的麼?
有哥們兒罵道︰「人家釋迦牟尼佛雖生在帝王之家,可他卻拋棄了富貴!」咦,他若不生在富貴之家,哪會視金錢如糞土來的?你有的東東,往往就不會再稀奇了,你想追逐的不正是你沒有的麼?那入道因緣紛紜萬千,偶只是隨手舉其一,又沒想過以點蓋面哩。
尤只虎在學校沒什麼出眾之處,難得如此受人關注,一時間吹得唾沫子飛濺,再配合安冬不斷在一旁解釋和確認,眾人听得如痴如醉。
女生們听到他前生和厄里斯的愛情,人人都為之落淚,甚至有女生當下便急道︰「你當時為什麼不向她表白啊?沒見過你這麼沒用的!被康斯坦丁殺了也是活該!」男生則對婬賊拉斯普廷的出現極為關注,有人心思轉得快,立刻向安冬道︰「安冬!你當時沒有被那壞蛋給……那個了吧?」
安冬連連搖頭,道︰「笨啊,沒听說麼,那廝很多年前就被人給閹割了……呃,大家都懂啥意思吧?」
但只要尤只虎講到他前生的理論,這群同學就頭大,盡覺得是在听天書,甚至他最好的朋友曠智樹也在一旁叫道︰「老虎,咱們從前一起看玄幻小說,那里面的理論和你說的東西,好像差距很大啊,你編也該編個靠譜的啊,這麼瞎編雖然可以得創意獎,可沒人信啊。」
尤只虎斜眼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樹哥,不是我說你,現在咱倆的境界差距之大……哎,你還是躲到牆角去畫圈圈吧。」
曠智樹臉上一紅,急道︰「我就是在牆邊上畫圈圈,也是在那兒畫你的小人詛咒你!」
這曠智樹就是常于課間休息時,和尤只虎一起在操場邊打望美女的那位,上次厄里斯等人出現在學校,兩人就曾在操場邊一起對厄里斯評頭論足。這男生一頭寸發,模樣清秀,由于平時看小說多的緣故,沒事總喜歡愁著眉頭,扮著小說里面憂郁主角的形象,時間長了,那形象還果真略顯滄桑了。
尤只虎正要講下去,忽見曠智樹眼楮猛地睜大,直瞪著窗外叫道︰「快看快看!鄰班新來的那一對雙胞胎美女又過來了!」
尤只虎轉頭一看,剎那間渾身大震,只覺得整個身體的每個毛孔都在顫抖,一時結結巴巴地問道︰「這這這……這兩個女生是哪里來的?我我我……我以前怎麼沒看見過她們?」
曠智樹在一旁樂道︰「如何,我說那一對雙胞胎長得漂亮吧,不然的話,你咋會連說話都結巴了?這兩個女生是前幾天剛轉到我們學校來的,听說她們父母是一個酒業集團的總裁,剛搬家到這片區來。哎,做酒生意的家族就是不同啊,他們家的女孩子,讓人看一眼就醉了。」
尤只虎根本沒听見曠智樹的話,他眼楮直愣愣地盯著外面走過的那兩個女生,那不是別人,正是他夢中世界里面的冰藍和飛珠。他吃驚的不是這一對雙胞胎彼此的長相一樣,而是她們的長相和他夢中的兩姐妹,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渾身顫抖的原因是他一時間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個世界,分不清哪一個是真實的世界,哪一個是夢中的世界,或者這又是一個夢中套夢的世界……想起前生積累的心理學知識,他心中更是震動,難道自己在不自覺中,早已處在一個精神病狀態?在別人眼中,自己早已是一個瘋子了?甚至自己此時本來就在精神病院里面,只是不覺得罷了?
他越想越恐怖,忍不住對身邊的曠智樹道︰「樹哥,你掐我一下,快掐我一下……。」
曠智樹搖搖頭道︰「別懷疑,你沒做夢,你真是看到仙女下凡了呢。」
尤只虎急道︰「我不是說這個事啦,你要追美女只管去,我我……。」他心中急躁難安,一會兒看看四周的同學,一會又看看窗外的那兩個女生,雙手努力地握著拳頭,壓抑著內心起伏不停的動蕩,只覺得整個世界好不真實。
那兩個女生注意到了這邊的喧嘩,轉過頭來,其中一個神態認真嚴肅,凝視關注著;另一個則俏皮得很,笑嘻嘻地對身邊的姐妹道︰「嘻嘻,冰藍,又有人評論咱們雙胞胎了。」
那認真的女生道︰「飛珠,我們剛轉學過來,別人沒見過我們,當然會覺得奇怪了,你可別以為人家又想追你了。」那叫飛珠的女生笑道︰「咦,咱們長得一模一樣,有人追我,也就是追你羅,被人喜歡,有啥不好?」
這兩人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可此時尤只虎的情緒極度緊張,注意力高度集中,竟然于喧鬧聲中將這細微的談話內容也分辨得清清楚楚,心中更是驚恐萬狀,連連暗道︰「連名字都一模一樣!」
不知何處升起來的念頭,使他強烈地感受到,那本以為是夢中的世界,似乎正在和這所謂現實的世界靠攏、融和。
他心中復雜而紛亂的思緒使他安靜不下來,推開四周的同學,直向家里面跑去,身後曠智樹叫道︰「喂,老虎,你又受刺激啦?!咦,安冬,你也跟著跑了麼?哎,我也要跟著去圍觀一下,等等我!」
尤只虎一跑回家,立刻躺回床上,盡全力想回到那夢中的世界去,看看那個世界中的冰藍和飛珠,試著分辨一下她們和這邊現實世界中的兩個人有啥不同。可偏偏總是進不了那個世界。好像有什麼障礙一般,那心靈越是用勁使力,越是不能如願,反而折騰得自己頭昏腦脹。
再加上臥室門外的安冬和曠智樹不斷敲著門,同時在喊︰「喂,老虎,開門啊,開門啊。」
他更沒法專注下來,正想對著門外大吼兩聲,床邊空間忽然微微動了一下,陳楠已出現床邊,對他叫道︰「快跟我走,厄里斯出事了!」
尤只虎來不及問是啥事,已被陳楠提起來,瞬移離開。
他被帶到特斯拉的試驗室,正見厄里斯躺在床上,渾身上下全是血污,特斯拉在她身上接了各種醫療設備,可她依然雙眼緊閉。
尤只虎被這景象打懵了,急道︰「這是咋回事?!出了什麼事!」
眾人全在搖頭,特斯拉皺眉道︰「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剛才見到她的時候,是她自己用盡最後的力氣從她的房間中爬了出來。我查了整個研究中心的監控錄像,發現有人破壞了監控設備,我們沒留下任何紀錄。」
尤只虎道︰「她現在怎麼樣?」
特斯拉搖搖頭,道︰「她被人用大力直接擊在胸口,心髒碎裂,活不了了,她現在沒多少時間了,陳楠說她最後肯定想再見你一面,所以趕緊跑過去把你拉過來。」
尤只虎腦中轟然炸響,這變故來得太快,他根本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只是俯在厄里斯身邊,緊緊握著厄里斯的手,直叫起來︰「喂!喂!女神!你快醒醒!」
他覺得自己的雙腿在顫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雙眼,似乎這樣的專注就能使厄里斯活過來一般。
特斯拉道︰「我用電流震動一下她的腦部,看看有沒有可能讓她再清醒幾秒鐘……。」
那電流連續通過厄里斯的身體,尤只虎忽然感覺到厄里斯的手指動了一下,趕緊叫道︰「哎,快醒醒!」
厄里斯忽然咳嗽了一聲,雙眼緩緩睜開,看到眼前的尤只虎,嘴角微微笑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
尤只虎立刻將耳朵貼到她唇邊,微微能听到極細的聲音在道︰「別……別想著替我報仇…不值得……我不愛你……好好活下去就行了……。」
尤只虎隱隱听到她輕輕地「唉」了一聲,再無言語。
那采微陳楠兩人的耳力極好,厄里斯的話音雖然極其細微,兩人依然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均暗道︰「這厄里斯一定認識殺她的人,知道此人能力極高,小貓要想為她復仇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怕他陷進一個永遠出不來的深淵,才阻止他為自己報仇。她刻意說自己不愛小貓,也就是為了淡化小貓對她的感情,讓小貓在不自覺中放下為她尋仇的念頭……這厄里斯的心機真是強悍,到臨終前還能轉得這般快……她對小貓的感情也算是……唉……。」
尤只虎抬起頭來,見厄里斯的雙眼漸漸失去神色,手指已從自己掌間松開,心知發生了什麼事,大叫道︰「不要走啊!你是神啊,怎麼可能說死就死?!」
可是不管他怎麼叫喊,不管他雙手怎麼去搖動厄里斯,厄里斯也再沒睜開過雙眼了。尤只虎根本不管這些,不斷地喊著,不斷地搖動著,止不住的淚水像洪水決堤一般,只覺得心痛到難以抑止,只覺得夢想的世界正在崩塌,只覺得一切都在下沉,向世界的淵源跌去。
采微走到他身邊,輕聲道︰「這個……小貓,人死的時候,四大分離本身就是一件極難受的事,你這麼哭鬧,會讓她情執增加,在六道中輪回的過程中向下墮落的機會可就大增了……。」
一听這話,尤只虎忽然想起一事,抹了抹眼淚,轉頭對采微道︰「她會去哪里去投生?你們不是能找到我在這里投生麼?也一定能找到厄里斯在哪里新生,我們現在就去找她!」
陳楠嘆道︰「她這一生和神界結的緣最大,投生的機會最有可能出現在神界,可是以我們這群人的水平,哪能跨界去神界?就算有跨界的法器能進去,要找到厄里斯也是難上加難,那地方可不是一般的所在。」
尤只虎呆了半晌,那胸口無法壓抑的痛楚又涌上來,轉過去抱著厄里斯的身體,大哭不止,但轉眼又想到采微剛才所說的話,怕自己的哭鬧真得影響了厄里斯的投生,又只好放開她的身體,站在床邊,用手撫住嘴,不讓哭聲出來。可淚水卻不听使喚地依然如雨而下,似乎不能休止了。
這時乘風和豬小弟從門外跑了進來,乘風氣喘吁吁地說道︰「我和豬小弟把整個試驗中心查遍了,沒見到任何人闖入的痕跡,但有一件事不對勁,厄里斯房間的那面鏡子不見了。」
陳楠低呼道︰「厄里斯魔鏡!有人為了這面鏡子而殺人!我開始還以為是厄里斯在江湖上的仇家找上門來,畢竟紛爭女神嘛,多年來結下的冤家可不少……。」
采微對著陳楠連連擺手,示意他別再繼續說下去,陳楠猛然醒悟,趕緊閉嘴。那厄里斯魔鏡,是厄里斯從尤家偷來的,雖說是物歸原主,可尤家畢竟曾在拍賣會上花了大價錢,而且誰會承認這鏡子本來就屬于厄里斯呢?更何況尤只虎根本就不知道那鏡子是厄里斯偷了去。
特斯拉嘆道︰「可惜條件不允許,否則她剛才臨終前最後一分鐘,我的設備可以復制她部分記憶的……而現在已經不可能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指了一下尤只虎,采微等人明白,他說的「條件不允許」是指開始的時候,他全力在搶救厄里斯,沒功夫去想復制她記憶的事,而後來厄里斯臨終前的一點時間,又被尤只虎佔用了……。
尤只虎听到特斯拉的話,轉頭道︰「那咱們不是根本沒法知道凶手是誰了?」
采微沉默片刻,道︰「有一個人可以,就是前生的你。當年在眾神之車中,你向我們大家講過,你能通過任何物質之間結構組合,還原那結構背後代表的內容,這些日子我在想,你說的那個就是一種特殊的能所應用,大概你是通過一切心所法,反推其後面的心之能,也就是通過現相反推背後的心……。」
尤只虎一怔,采微所說的,正是他對前生的記憶。這種「從現象找本質」的倒推做法,本是哲學和心理學、甚至各個學科最常用的分析研究手段,但當年他在修真時,卻將這種方法用到了修真過程,而且延伸到具體的心與物的交互過程中,因此使他走上一條在別人眼中看似抄了捷徑的修行路。
可他今生哪有這個能力?這種現實讓他更感到無奈,更感到今生自己的無能與無助,內心對自己的失望在一剎那間升級成絕望,使他雙腿難以站立,緩緩跌坐在地上,那無力感讓他的身體異常沉重,手足冰涼,意識漸漸遲鈍。
哎,他這種無法控制的意識薄弱,正是他另一個似夢非夢的世界出現的前兆,往往臨界在這個狀態時,他從來都是控制不住地自動陷入。
那內心深處一個莫名的念頭起來,引發眼前整個世界出現模糊感、幻夢感、不真實感,眼耳鼻舌身意六根的感知全在急速轉變。這回的轉變沒有前一次那麼痛,只是覺得整個身體震動得厲害,他癱坐在地上,喃喃地對特斯拉道︰「特老大,我……我那個夢又要來了……。」
話未說完,眼前亂七八糟的畫面早已經被打亂、粉碎、毀滅,而重新組合出現的,正是他所謂夢中的世界。此時的他正處在當時冰藍和飛珠所布的陣中,尚未啟動。
他正在疑惑,忽听到陣外飛珠在叫道︰「喂,小貓,你在猶豫啥?傻坐了這麼久,還沒啟動,我們可沒你那麼多時間,我們還得趕著去做下一筆生意吶!」
冰藍一手托著下巴,轉頭對院主張天艮道︰「張老爺子,這小貓到底有沒有真本事啊?」
張天艮苦笑道︰「本事是有的,就是不大穩定,有時候狀好好呢,他能踢天弄井、翻江倒海,有時候狀態差呢,就像廟子里面的那些土梗木偶一般,雖受祭祀,卻總不靈驗。」
尤只虎听得張天艮如此評價自己,微感好笑,但卻笑不出來,因為他心中還記著另一個現實世界中,厄里斯已經逝去了。他此時心中想要彌補悔恨與欠疚的願望勝過一切,很想立刻見到這個世界中的厄里斯,告訴她,自己從今以後再也不和她爭什麼了,再也不和她對著干了,只要她開心,自己做什麼都行。
有此一念,他起身來到冰藍與飛珠面前,道︰「兩位在江湖上的消息多,可知道厄里斯常在哪里活動?」
兩姐妹齊聲道︰「咦,她是你的情人,你卻問我們她在哪里,這是什麼道理?我們是來做生意的,可不是來搶戲的!」
尤只虎沒想到這兩人說話竟然可以如此一致,異口同聲就像一個人在說話似的,他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怪,但此時急著去找厄里斯,心中又憶不起更多關于她的內容,只好再次放下架子,對兩姐妹哀求道︰「我前些日子和人打架,被人打壞了腦子,有些事情我實在想不起來,兩位畢竟是家傳絕學,定能測出一二來。我這個人做事向來都是知恩必報的……。」
他這話一出口,心中就在暗罵自己︰「我編啥謊言不好,偏要編一個被人打壞了腦子?」
冰藍搖頭道︰「有恩必報?現在這個陣法你們還欠著錢呢,你拿什麼來報恩?」飛珠嘻嘻笑道︰「而且你自己也說你被人打壞了腦子……誰知道你現在說的話,是不是腦子壞掉以後瞎說的?」
張天艮在一旁笑道︰「兩位這倒不必擔心,這凡事都有因果的嘛,他賴得了一時,賴不了因果循環,欠的債總是要還的嘛。」這張天艮的話並非在幫尤只虎,私下里正在想︰「現在觀里太缺錢了,不知道啥時才能了這筆風水債,實在不行,下輩子還吧。」
冰藍也不多說,看了看尤只虎,對張天艮道︰「麻煩張院主取些麻油出來。」
張天艮年紀雖大,手腳卻麻利得很,一眨眼已拿了一桶麻油出來。
冰藍將麻油抹在自己掌心,飛珠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盒,摳出一些胭脂粉末,撒進冰藍掌心的麻油中,用手指攪和均勻。
冰藍眼楮看著自己的掌心,口中念念有詞,一小會兒功夫,那掌心中的麻油與胭脂的混和物,已開始透明起來,竟在中間打開一個小窗口,厄里斯的形象郝然就在窗中。
尤只虎奇道︰「你們這尋人的法子,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似的?」他緊愁眉頭,忽然想起來,連聲道︰「我想起來了,在我從前生活的地方,很久以前,有一個叫佛圖澄的高人,就是擅于用麻油和胭脂調和在一起,然後用咒語作為指令,在掌心尋人覓物,沒想到這方法你們也會呢。」
冰藍瞪了他一眼,道︰「還不趕緊看,這畫面持續不了多久的!」
尤只虎立刻看向她掌心,多看了一會兒,道︰「畫面顯示的地方,有點像那個草地……。」他所說的草地,就是他第一次來時所見到的金色草原。
冰藍與飛珠齊聲道︰「就是麥原海啦。」
尤只虎一听這話,立刻閃身而去,冰藍和飛珠在後面急叫道︰「小貓,你好個為色忘意之徒!」張天艮也跟著連點頭道︰「兩位罵得好!這小子真是個重色輕義之人,起碼也得把自己家人的陣法做了再走嘛。」
飛珠回頭笑道︰「院主,你說的是義氣的義,我和冰藍說的是生意的意,咱們各說各的,別瞎攪和在一起呢。」
冰藍嘟著嘴氣道︰「他這一去不知啥時才能回來,我們這筆生意可就一直算是沒做完了,院主,我們該做的也都做了,是你們自己人不合作,這可不能怪我們。你把欠條寫下,等你還了債,再把欠條給你。」
話說尤只虎一閃離開。那麥原海極遠,他好幾次移動,才終于到達,也可見這星球巨大之極。
剛一落身,已見厄里斯就在前面十來米遠的距離。他不待厄里斯說話,人剛出現,便高聲道︰「听我先說兩句話好不好?我不是來搶天機劍的!」
那厄里斯一身紫藍長裙,秀發隨風飄揚,右手所持之物正是天機劍,一個人站在原處,冷冷地看著他。
尤只虎緩緩上前兩步,細細地看著厄里斯的臉,心中涌上一股巨烈的疼痛,想起自己曾經失去過她,真怕眼前這個厄里斯也會在不經意就失去了,那誠惶誠恐地擔憂,根本不用偽裝,便直接在整個臉上寫了出來。
厄里斯平時見慣了他嘻皮笑臉的樣子,此時乍見他充滿憂傷與悲哀的眼神,微感吃驚,暗道︰「我在江湖上混了那麼多年,雖然追求我的男人不少,可大多是色迷迷的樣子,他這表情,怕是有點痴情了吧?」但轉眼又尋思︰「這小子和我交往也有些日子了,雖然我知道他是真得喜歡我,可也從沒像此時這般痴情的模樣啊……要真對我痴情,當初就該痴情的,哪會突然間變得痴情了?其中有詐呢,听說這小子從前是學啥心理學的,誰知道又在想什麼了。」
但見尤只虎只是深情地看著她,卻不說話,她越來越起疑,忍不住笑道︰「小貓,咋了?突然間開始扮純情小男生了麼?哎,別說,你還真扮得有些像呢。」
尤只虎被她的話打斷思緒,趕緊道︰「厄里斯,我再也不和你搶天機劍了,也不和你作對了,從今以後,你要做什麼,或者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去做,做什麼都行,只要你開心……。」他一邊說著話,一邊止不住心頭的酸楚,那眼淚已經盈盈在眶。
話音一落,卻听天機劍中傳出安冬的聲音在叫道︰「喂,你還要不要臉啊,別人還沒引誘你,你自己就倒在石榴裙下了,這也太差勁了吧?你把大家的臉面全丟光了!」接著采微卻嘆道︰「早知道他最後是投靠紛爭女神了,咱們又何必打那一架,此時又何必做無體元神?哎,安冬姑娘,你那飛錘也扔得太魯莽了些……。」
特斯拉贊道︰「他能如此放下臉面去追求一個女子,也算是奇人呢。」
陳楠痛罵道︰「悲哀啊,就像采光頭說的那樣,早知有今日,大家何必打來打去的?何必呆在這里面做無體元神啊?我們這幾個豈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冤大頭?我突然覺得有上當感,說不定他們兩個談戀愛後,覺得咱們在身邊妨礙他們,又不好趕走大家,干脆設個陷井把大家關進這里面來,他們就自在地單獨相處了……。」
尤只虎絲毫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是輕松地點點頭,道︰「你們不要瞎想啦,人是會變的,現在我很相信這個觀點了。」轉眼想起一事,又不解道︰「咦,你們現在能在天機劍里面把聲音傳出來啦?」
厄里斯為人精明,想到這尤只虎居然能放下架子來討好自己,雖然自己被人如此討好也很開心,但總覺得男人能做到如此放下自尊和架子,甚至完全不要臉的地步,只怕另有更深的目的,一時起疑。可不管怎麼想,但看尤只虎的表情又異樣真誠可靠,一絲作偽也沒有,她心中矛盾之極。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笑問道︰「小貓,啥時想通的?為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尤只虎看她似笑非笑的表情,知她心中有疑,嘆道︰「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了,不想再失去你了……。」
厄里斯听得稀奇,不禁上前側眼相看,但見尤只虎一臉憂傷,更是不解,奇道︰「小貓?你剛才說什麼失去過我一次了?是指我們前些日子鬧別扭麼?當時你不幫我,我才搶走你的天機劍,你並不十分難過啊,總是鬧著要搶回去……。」
尤只虎猛然想起,那失去的記憶中,似乎有這樣一段︰自己和厄里斯等人剛到這星球上時,曾游玩過一個寺院,當時尤只虎等人只當作是一般寺院在參觀,可出來後沒幾天,卻傳來乘風和豬小弟被寺院僧人關押的消息。大家尋查之下,才最終知道,原來厄里斯並不是隨便帶著大家來這個星球玩耍,她是有預謀的。他早知道那寺院的千層塔下鎮著什麼東西。當她和大家一起游玩後,相當于完成了實地考察,然後暗中不知用什麼話慫恿了乘風和豬小弟去打頭陣,想讓這兩人去試試對方的實力,結果乘風和豬小弟被對方一股腦地抓了起來。後來在尤只虎不斷追問下,厄里斯才說出真相,原來此塔下面鎮著那蛇發女妖美杜莎的頭。尤只虎當時堅決反對去淘這種邪惡之物,可厄里斯不知為什麼卻是非常想要得到此物。
當時爭論良久,陳楠收藏寶物的心情賽過一切,當然支持厄里斯。而采微、特斯拉對此物很了解,知道美杜莎之頭過于邪惡,厄里斯又不是什麼善人出身,一旦得到此物,後果不堪想像,因此堅持反對。沒多久,這群人便分作了兩派。厄里斯和陳楠失去眾人相助,沒把握成功,便時時想著要得到天機劍,以此為助力。這半年多來,雙方已經越鬧越僵。
尤只虎覺得很奇怪,這部分記憶不知從哪里來的,以前從不知道,但就在厄里斯剛才說了那句話以後,像開關似的,一下子就打開了他的記憶海洋,許多事情像潮水般涌了出來。他是學心理學出身,知道潛意識在日常生活中,為了生存的需要,不知不覺地自動封存了許多記憶,往往一個特殊的指令(比如某個特定的畫面、聲音、語言、形象、事物等符號),就能立刻開啟這個倉庫。
他心中暗道︰「這個夢太奇怪了,和平時的夢區別太大,人與事之間,太有邏輯關聯。」
他此時的心中,記著厄里斯在所謂現實世界中的死,多少就是因為自己的無能,因此那彌補愧疚與補償失落的情緒根本無法控制,竟毫不猶豫地點頭道︰「你不是想要千層塔下面美杜莎的那個腦袋麼?我答應你,現在就陪你去。」
心中暗道︰「只要她開心,我做什麼都行。」似乎這樣,就能平抑在那個世界中失去厄里斯的遺憾與痛苦。
厄里斯實在不明白他何以的如此大的轉變,可左看右看,那尤只虎又明顯不在作偽,一時間找不到別的理由,只好相信這小貓確實是因為對自己太痴情了,所以最終得以扭轉想法。她既有此念,心中便極開心,忍不住沖上前摟著他的脖子,眨眼笑道︰「你還算不太笨,要是再笨點,我可就真要討厭你了呢。」
尤只虎緊緊地摟住她,聞著她臉頰撲鼻而至的悠香,看著她燦爛又微帶邪惡的笑容,想起不久前還在那個世界中,看著她漸漸死去,听著她最後的囑咐……一時間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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