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覺前和董曉荷一起整理房間的時候，易萌在窗邊置物架的最頂層發現了一個翻倒的畫框。
「姐，這里還有一幅哥哥的畫呢。」她興奮地把它拿下來，擦去外框上的灰塵，那是一副小小的油畫。
「是啊，就剩這麼一幅留在這里了呢。」董曉荷接過來，隔著玻璃，撫模著畫面，這個畫框做得很好，所以畫也保存得很完好。
「哥哥以前畫了那麼多畫，怎麼就都沒有了呢？」易萌遺憾地問。
「都買掉了唄，以前你哥哥的畫在我們學校那邊的小畫廊里可是很受歡迎的。」
「是嗎？」她興奮地問，轉而又有些悲哀，「早知道就早點向他討一幅過來了，也可以當個紀念。」
董曉荷把畫重新遞到易萌面前，「那這幅就送給你了。」
「才不要。」易萌把畫推回董曉荷的懷里，「這上面畫的是你耶，當然要你自己留著了。」不錯，畫面上的確是董曉荷的半身像。
「哦，好，那我就自己收著咯。」董曉荷笑著接過來，「以後想要看隨時可以。」說著，她走到床邊，蹲把它放進了床頭櫃底層的抽屜，那里比較干淨，沒有灰塵。
「為什麼把它藏起來呢？」易萌納悶地問，「把它擺出來不好麼？」
董曉荷沉默了一會，說道︰「因為我怕弄壞，畢竟只有這麼一幅了，你說對不對？」說完，她站起來，向床上倒去，「累了一天，我困死啦！」
這一夜，董曉荷夢到了好多好多畫，風景的、靜物的、人物的……她很想上前去撫模每一幅畫，看清楚每一個畫面，可是卻怎麼也夠不著，看不清。最後遠遠的，只看見一場紅艷艷的大火燒毀了一切，只剩下她手中緊握著的一幅。她低下頭去想看清這唯一還握在手中的畫上面究竟畫的是什麼。可是即使那麼近，她還是沒看清楚。因為她醒了，樓下傳來小孩子放鞭炮的聲音。
這個小縣城的當地人有正月上墳祭祖的習俗，所以正月初三那天，白然回到了她闊別近二十年的故鄉。陪她一起來的是姚應堂。
他們是在午飯前到達的，因為是大正月里的，董安平夫婦無論如何也要董曉荷請他們來家里吃頓飯，所以董曉荷就將他們請到了家里。
劉夏是個很聰明的女人，所以在飯桌上，她沒有挑起任何關于易溯的話題，而是熱情地和離別故鄉多年的白然聊著小城的變化和發展。董安平雖然話講得不多，但也一直在一旁認真地听著她們談，在妻子講得不清楚的時候就插上去解釋一兩句。董曉荷也是個話不多的人，除了剛開始時和姚應堂客氣地聊了幾句，請他隨意外，一頓飯下來靜靜地听著長輩之間的談話，時不時地為坐在身邊的易萌夾些菜。不知為什麼，易萌這頓飯吃得特別快，還沒把董曉荷給她剝的蝦都吃完，她就推說吃飽了，然後收拾了自己的碗筷離開餐廳，到客廳看電視去了。見她這樣，董曉荷也沒辦法，只好自己把剩下的蝦吃了。
「董曉荷，你在家里也是這麼安靜的嗎？」易萌離開後，董曉荷和姚應堂之間只隔了一個空位子。白阿姨越聊越起勁，到了後來，干脆用久違的方言和董安平夫婦聊起來，搞得他听也听不懂。
董曉荷也看出他的無聊，不由笑了笑，「也不是啊，不過他們聊得這麼融洽，我也插不上話。」她看看面前這盤另外三個人幾乎沒動過的清蒸蝦，說，「這蝦很新鮮的，是年前我伯伯他們特地開車去海邊買回來的，你多吃點啊。」
「哦，好。」他也抓了幾只蝦放在自己碗里，低頭去剝，「你們家四個人一起過春節一定很熱鬧吧？」
「今年不是四個人過的，好多人呢。」董曉荷說道，「今年我爸的兄弟姐妹都一同拖家帶口地回農村老家過年，除夕年夜飯那頓擺了好幾桌，來了個大團圓。」
「真讓人羨慕，你知道年夜飯我是怎麼吃的嗎？就是我和白阿姨兩個人。」
董曉荷抬頭看了看坐在姚應堂旁邊的白然，她正和自己的母親聊著高速公路，她說起以前去H市都要先要坐船的，因為當時公路都還不怎麼發達。而後她對姚應堂說道︰「幸好白阿姨身邊還有個你。」
姚應堂正要說話的時候，在客廳看電視的易萌朝他們喊道︰「百家講壇開始了呢。」
其實大家都已經吃得差不多了。董安平喜歡這檔講歷史人文的電視講座——他每天都看，于是听易萌這麼一說，他率先站起來，然後其他人也都跟著他一起離開餐廳來到客廳。白然和劉夏還沒有聊完，所以董曉荷讓媽媽去客廳陪白然接著聊，自己留下來收拾。
把碗筷收拾進廚房的時候，易萌跟著走了進來。
「你進來干嘛？看電視去。」董曉荷趕她出去，他們家的廚房並不大。
「姐，她就是哥哥的媽媽啊？」易萌問道。
「是啊，怎麼了？」董曉荷問道。這孩子平時都很平易近人，今天見到白然，卻顯得怪怪的。董曉荷想了想，倒也能理解她那點小心思。但她不想讓她因此而不開心。
「現在她來干嘛？哥哥都已經不在了。」她嘟著嘴，輕輕地說。
「噓。」董曉荷轉過身來，低下頭對她說，「發生這樣的事，是誰也想不到的。萌萌，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可是她畢竟是你哥哥的媽媽，你要懂得尊敬她。」
「我知道，沒有她也就沒有哥哥。」她點點頭，「可是我就是不想帶她回家。」昨天晚上董曉荷告訴她︰今天下午她們要陪哥哥的媽媽去他們原來的家看看。
「你要想想，那里是你哥哥以前住過的地方，她想去看看也沒有什麼不對，你說對不對？」
「我也知道，」易萌無可奈何地說，「可我就是覺得怪怪的。」
休息了一會兒，在董曉荷和易萌的帶領下，他們一行四人來到了易溯兄妹原來的家——那是白然走後才買來的房子。
這套房子現在已經租掉了，租給了一個農村來城里打工的家庭，正月里他們一家都回去了。董曉荷事先跟他們打過招呼，帶著白然進來看看。當初房子最早租出去的時候，易溯就保留了他自己的房間來存放他們自己的東西。易溯離開後，董曉荷也沒有將他的房間清理掉，而是照原樣封起來，有時候易萌想回來的時候，還可以回來看看。
打開房門，四個人走進了這個小小的房間。進門的左手邊是一張靠牆的單人床，床尾過去是一個帶穿衣鏡的舊式衣櫃，衣櫃旁邊的窗台下是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四周的牆上貼著幾張泛黃的籃球明星海報。除了角落里幾個裝著從其他房間收拾來的東西的箱子，整個房間還維持著易溯高中時代的模樣。
董曉荷從外面找來一條抹布把書桌邊的椅子擦干淨請白然坐，「白阿姨，您在這坐一會兒，這里已經很久沒打掃了。因為我也不大回來了，上次還是去年夏天的時候，我和萌萌過來稍微掃了一下。」
白然走過去，在椅子上坐下來︰「謝謝你們，曉荷，我想不到還能夠看到易溯原來住過房間的樣子。」
「因為一直沒有想好怎麼處理這些東西，而萌萌也希望保留這個房間，所以我們就讓它保持原樣了。」說完董曉荷拿著抹布出去了，順便從外面拿了幾張凳子進來讓大家坐。
白然坐在那里，打開書桌最上面的一個抽屜。里面是整理好的一疊試卷和幾個筆記本，最外面手邊的位置是幾支筆和一個圓規盒，想必是易溯高中學習時留下的。她拿起壓在圓規盒下面的一個發黃的小紙袋，那是相館裝單寸照片的紙袋，上面的日期顯示是九年前。袋子里面還有兩張照片留在那里，她輕輕地拿出一張把它放在掌心仔細端詳。她看過董曉荷給她帶來的易溯大學時代的生活照，大學時代的易溯看起來很清瘦，也很英俊，但眼前這張年代更為久遠的單寸照片上的易溯，頭發剪得短短的，整張臉顯得圓圓胖胖的，十三四歲的面容上還帶著孩子氣。看著這樣一張照片，白然仿佛更真切地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在她的印象里，幼時的易溯也是這樣虎頭虎腦的。
「阿姨，你想要這張照片麼？」這時易萌來到她的身邊，「這里有兩張，你要的話，可以給你一張。」姐姐說得沒錯，這是哥哥的媽媽，是她應該尊重的人，雖然她不太喜歡她，但看到她這麼動容地看哥哥小時候的照片，她不介意給她一張。
白然卻把照片放回紙袋里，照原樣壓在圓規盒底下，「謝謝你，萌萌，不過不用了，我想還是讓它們留在原來的地方比較好。」
大家坐了一會兒，白然就和姚應堂一起回賓館休息了，他們約好第二天一早去墓地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