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核桃臉游街淚漣漣莊夢達破滅黃粱夢
第二天的早飯後，學校開大會，辛良講話︰
「同學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復課，大家回家去，等學校通知。學校有地，不能荒了，紅衛兵指揮部研究決定，下面二十個同學留校。」
辛良讀完了名單，宮大海宣布散會。
回家的學生只過了兩天又返校了，他們組成了一支更大的隊伍南下上海。帶隊的是馮健身。
孟顯榮沒有和辛良一塊返校，路過泰安時，他遇到了幾個朋友，就和他們一塊坐火車到江南去了。到了十二月中旬，莊夢達想︰「中央發出結束串聯的號召好多天了，姓孟的快回來了。回來以後，這個草包又要趾高氣揚，指手畫腳了。我豈能任你擺布!不打倒你，就沒有我的出頭之日。說我政治投機，你是什麼東西！哼！一個道德敗壞的小丑！說我弄虛作假，欺騙領導和同學，呸！光拿手電筒照別人！干不一點屁事就諞到鼻子尖上去。不過是叫你暫管教學，竟然以二把手自居；校長一不在家，就吹胡子瞪眼瞎指揮。他媽的什麼玩意！我一定要踢開這塊前進道路上的絆腳石！」
于是，莊夢達立即派學生往返百余里到孟的家鄉去查問。他得知孟的父親曾是國民黨保長時，便連連點頭抿著嘴笑。然後他冷笑著自言自語︰「嘿嘿，姓孟的，你游山玩水吧，老子做好飯等著你！」他加夜班寫好了大字報的草稿，叫學生抄寫起來。
莊的大字報主要是揭露孟道德敗壞，說他曾因猥褻女生，受到「留團察看」的處分；（這是事實）但仍不知悔改，又與去年畢業的一個女生瞎搞。這也有事實根據︰春夏之交的一個月明星稀的深夜，炊事員石師傅小解，看到他倆在伙房後面的干坑里，……石師傅也對張義說過。
孟顯榮每周只有六節「農業常識」課。為什麼只有這幾節課呢？因為別的課他都不能教。課太少了，校長也叫他協助辛良管管種地的事。老師們都知道他那兩下子，但他卻覺得自己了不起。「一身二任」，使他忘乎所以，得意忘形。說起來，他也真有這個福氣，農中自然要突出「農」字，範懷度年年寫浮夸的上報材料，孟都飄飄然，喜形于色，如同戴上閃光的桂冠。莊見孟那副模樣，恨得咬牙切齒。
莊夢達弄虛作假是真的︰期中，期末考試學生做錯了題他少扣分，以顯示自己的教學成績好。但是孟顯榮卻歪曲事實，貶低張義。有一次全體教師听張義的課，孟沒有本事指出教學中的優缺點，但他卻說，「學生回答的那麼流利無誤，令人懷疑事先搞了「彩排」。
多少次教師開會，孟發言時都兩眼瞅著張義，想叫張義贊同他的「高見」。但是張義不願附和，他就恨起張義來。後來就對張義吹毛求疪了。
有一次，張義領著全班同學磕磚。日落西山了，張義叫學生去吃飯。學生已離開磚場二十多米了，他忽然從旁邊跑來說；「沒收拾利索！」命令張義再把學生叫回來。
「沒有威信就沒有教育，你怎麼能有意在同學們面前給我難看？！」張義想到這點，就沒有喊學生回來。
于是，孟顯榮發火了︰
「校長不在家，你就得听我的！」
「你說的不對，我就不听你的！」
「好啊！咱們走著瞧！」他恐嚇張義說，「以後政治運動還會有的！」
真是欺人太甚啊！
回過頭來再說莊夢達。他作好了斗孟顯榮的準備後，跟張義說︰「你也知道姓孟的不是個好東西。我只要求你做到一點，哪天他來了，你不要走漏了風聲，否則，」他說到這里停了一下，兩眼瞪著張義說︰「沒有你的好果子吃！」
張義想︰莊夢達又搞突然襲擊了，壞人要斗壞人了!
一天黃昏，孟顯榮得意揚揚地回到了學校，好像滿載而歸似的。不願斗他的辛良只和他說了幾句閑話，就說家中有事走了。莊夢達見了他，握手笑著說︰「歡迎歸來！」
他們弄了兩個菜，對飲起來。孟對莊侃侃而談，贊美江南風光秀麗。莊說︰「是啊！我實在羨慕你！這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被你抓住了。莊某福薄，望塵莫及！」
當同學們進入夢鄉後，他二人才各回宿舍
第二天早上，孟顯榮起來一看，大驚失色，同學們正在紛紛貼他的大字報。已貼好的大字標語上寫著︰
打倒偽保長的兒子孟顯榮！
打倒道德敗壞分子孟顯榮！
打倒官迷、壞蛋孟顯榮！
打倒牛鬼蛇神孟顯榮！
孟顯榮明知是莊夢達搞的，但他干瞪眼，現在他孤單一人。他想溜走，但是被宮大海截住了︰「熊東西！想逃跑，辦不到！老老實實夾著尾巴蹲著去！」
孟顯榮被鎖在屋里了。宮大海叫他去吃早飯，他也沒到伙房去。
早飯後，宮大海等幾個大高個團團圍住孟顯榮，掐他的脖子，按他的頭，戴上了紙糊的高帽。一個學生說︰「我們把他打扮起來，先給他那核桃臉上點彩！」（學生給他起的綽號）于是又用鍋灰涂他的臉，往身上抹漿糊，胸背都貼上了標語。一根繩子拴著他的兩只手，敲鑼打鼓地把他牽到街上去。二十個學生高喊著標語上的口號。
老百姓都來看熱鬧。
「這個口號喊得好！這個家伙就是壞蛋！」一個中年人說著走到孟顯榮面前。「孟顯榮，你也有今天！還記得四年前的事嗎？我們六個人到農中要牛，你小子叫了上百個學生團團圍住了我們，用熱水潑，用棍子劈頭蓋臉地打。要是跟你小子一般見識，我今天就得揍托生了你！君子不打不能還手的人，滾你娘的吧！」
孟顯榮先是嚇得渾身篩糠，後來听說叫他「滾」，有點放下心來。可是沒走幾步，他又提心吊膽起來，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了。
紅衛兵越發起勁地喊口號，孟顯榮覺得如雷轟頂。
學生像一窩蜂似地圍打六個來農中要牛的人時，張義正在三年級講課。孟顯榮急匆匆跑來︰「張老師，快領學生出來，參加戰斗，街上來人搶牛啦！」他說了這句話又急忙跑回去。張義想︰牛本是群眾的，怎麼能說人家來搶呢？他安排學生不要動，自己先疾步出去看看。哎呀，六個人被打得好苦！兩個老農還是牽著牛不丟手。他趕快找那幾個人的頭頭說︰「快走吧！在農中一畝三分地里，您幾個怎能把牛牽走呢？別再挨打啦！過一會，三年級學生出來了，你們還要吃大虧。」就這樣，張義把六個人勸走了。
校長從濟寧開會回來，孟、辛、範三個對校長說︰「張義那班的學生一個也沒出來，張義不叫他們出來。」
「人家搶牛，你為什麼不讓學生行動？！學校財產受損失，你一點也不心疼嗎？！」校長指責張義。
「我怕打傷了人，把問題鬧大了，不好收拾。再說，那六個人也是我勸走的。」張義分辨。
「你的話，威力可真不小啊！」校長挖苦張義。
回過頭來，再說孟顯榮游街。他那模樣，比「南霸天」游街時還難看。滿街男女老少的拍手稱快和唾罵，把他羞得實在無地自容了。本有點駝背的他，腰彎得更厲害了，他兩眼只瞅著自己的腳下，恨不得把頭插進褲襠里去。
一個學生走到他的身邊，揪著他的耳朵，譏笑他︰「核桃臉，你還呲牙咧嘴不？還張牙舞爪不？」
到了十字街口，莊夢達叫隊伍停下來，他向圍觀的群眾「演說。」他先說孟顯榮道德敗壞是教師中的敗類，然後說︰「他的父親是國民黨保長，解放前欺壓老百姓；他和他的老子一樣，沒有改變立場，仍與人民為敵。他竟然挑唆學生毆打貧下中農！實在不能叫人容忍！」
于是，許多人高聲喊︰「揍他！」孟顯榮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了。他站不住了，癱在了地上，哭了起來。這時有人說︰「真是孬種！還沒挨打，就嚇成這樣！」
「壞種都是這樣！得意時像條瘋狗，看現在這哭天抹淚的熊樣，活像一條斷了脊梁骨的賴皮狗！」
莊夢達听到這句話，眉頭皺了一下。
孟顯榮淚流滿面地回到了學校，宮大海還叫他看大字報，交代問題。他確實非常害怕了，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老是淚漣漣的。
歷次政治運動中，都是以整別人為樂的孟顯榮，現在是度日如年了。
許為民沒離開農中時，只有一個莊夢達圍著辛良轉，辛良愛小，覺得莊「夠朋友」。漸漸地辛良把莊夢達當成自己的知心，現在辛對莊更是言听計從了。
打倒了張孟二人，莊一邊高興得手舞足蹈，一邊為自己的「足智多謀」而驕傲。「今日之農中，是我莊某說了算；辛良阿斗，傀儡而已。」他這樣想著，信步走入辦公室。辦公室里有面上書「正我九容」的大鏡子。他在鏡前踱來踱去，自我欣賞。他心血來潮，誦起蘇東坡的《大江東去》︰「……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出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
他忽然想起一年前的某一天，範懷度在辦公室里為他相面的事，當時好幾個老師在場。範對莊端詳了幾秒鐘，像個江湖騙子那樣搖唇鼓舌了︰「我觀莊公，氣宇軒昂，英姿颯爽，日後必能鳳翥龍翔！」
張義想︰「看著他也成了校長的紅人，就這樣言不由衷地、肉麻地吹捧他，迎合他，取悅于他，什麼玩藝！一年前你還屢次地對我說，他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呢！」
「範兄，莫非你懂得麻衣相？」莊說。
「不敢說懂，略知一二。如果你剃了光頭，則酷似一個人。」
「像誰？」莊睜大了眼楮。
「像偉大領袖**的親密戰友，常勝將軍**。」
「範老師，我看你不久的將來就會穎月兌而出；你不戴帽子就很像一個大人物。」張義插嘴說。
「像誰？」莊馬上明知故問。
「像蔣介石。」馮健身月兌口而出。眾大笑。
範瞟了張義一眼，怏怏不樂地離開了辦公室。
現在莊對著鏡子喜上眉梢地想︰「範說得沒錯，我的眉眼是像**，我要以林為榜樣飛黃騰達。時勢造英雄，識時務者為俊杰，眼下正是好時機。現在紅衛兵運動風起雲涌，不少人已嶄露頭角，我要急起直追！……」
突然，四個紅衛兵怒氣沖沖地進入辦公室，掐著他的脖子，扯去了他的紅袖章。隨即大喇叭響起︰「全校師生集合開會，批斗莊夢達！」
這是馮健身率大批學生從上海返校了，他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揪斗了這個黃粱夢正酣的家伙。
學生高呼︰
打倒富農羔子莊夢達！
打倒投機分子莊夢達！
莊夢達陰謀害人，是大壞蛋！
莊夢達橫行霸道，罪該萬死！
有些學生對他拳打腳踢，有兩個學生搶起了棍子，莊夢達痛得直叫，兩手抱著頭，腿有點哆嗦。他真是不寒而栗了。
張義不願看到武斗，想去勸止，但他又不敢。一則，打人的都是平時不愛學習、不守紀律的學生；二則，他被揪斗了，這些學生不會听他的話。怎麼辦？他目注馮健身，同時皺眉搖頭。于是馮健身去找頭頭楊廣明耳語了幾句。
「我們是**的紅衛兵，要听**的話，用文斗不用武斗！」楊廣明喊道。
武斗停止了。
「莊夢達，你為什麼說張老師寫的詩是盼蔣詩？」孫華普高聲問。
「我對他有……成見，我胡……說八道。」莊有點結巴地說。
「莊夢達，你為什麼策劃斗孟老師？」又一個學生質問。
「他對－－－－－－領導說我的壞話，我想出－－－－－－口氣」他又結巴起來。
末了，楊廣明作總結︰
「莊夢達，你對誰有意見，就想打倒誰，你的品質太壞啦！**為什麼發動文化大革命，為的是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難道你不知道嗎？！你把一些學生引到邪路上去，違背了**的革命路線。你對**不忠，跟**唱反調，我們是**的紅衛兵，決不能容忍！」
學生高呼︰打倒莊夢達！誓死捍衛**的革命路線！打倒假革命莊夢達！
楊廣明接著說︰「我們是紅衛兵，必須揭穿你，讓同學們看清你的真面目。你說步行長征，為什麼中途坐火車？說你是假革命還虧你嗎？莊夢達，你的靈魂是骯髒的，要認真改造思想，如果不老老實實，繼續欺騙同學，就叫你戴高帽子游街！」
馮健身沒有打算罰莊孟達勞改，他只想掃掉莊的囂張氣焰，不要再像條瘋狗。
楊廣明和宮大海商量了一番，作出了兩項決定︰
一、不再罰張義和孟顯榮勞改；
二、張義和莊夢達成分不好，不能當紅衛兵。
雖然不再罰張義勞改，但是張義還是常常幫秦大爺喂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