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瑞坐在伊朗區一幢政府大樓的接待室里，這種地方他以前從不曾來過——也不可能來過——作為一個小混混來說。
事實上，即便現在他仍覺得有些不自在，好象到了不該到的地方。他盡量讓自己顯得鎮定自若，誠實可靠，討人喜歡。UN說這是他的一種天賦，不過他自己卻從沒意識到這點。如果這種天賦是出乎自然的，那麼他很可能因為過于造作反而弄巧成拙。
他試著讓自己放松下來，看著一位官員正在辦公桌上熟練地操作著計算機。那位官員並不是個伊朗區人。事實上，此人正是聲納，那個隨同巴喬一起會見過UN的人，當時奇瑞也在場。時不時的，聲納會從桌上抬起頭向奇瑞瞄上一眼，目光頗含敵意。
這個聲納顯然不覺得奇瑞有什麼討人喜歡的。奇瑞看得出來。
奇瑞沒有刻意對聲納的怒目而視報以友善的微笑。這會顯得太過做作。他僅僅是在等待。他要做的就是這麼多。如果巴喬來了，不出意料的話，奇瑞將有機會與他一談。
巴喬果然來了，大步流星地走進來，臉上掛著他那招牌式的熱情洋溢信心十足的微笑。
聲納舉手打了個招呼，巴喬停下腳步。他們湊在一起低聲交談，奇瑞暗自留意觀察，表面上卻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很顯然，聲納是反對這次會見的，此刻正在痛陳見解，奇瑞不由對他恨得有些牙癢癢。
巴喬轉過臉看了看奇瑞，微微一笑，隨手將聲納推到了一邊。這使奇瑞意識到，雖說聲是這伙人中的智囊，但真正具有領袖魅力的人物無疑還是巴喬。
巴喬徑直向他走來，伸出一只豐腴而又有些潤澤的手掌。「幸會，幸會！UN教授的公子。你好嗎？」
「很好，謝謝你，先生。」
「我听說，你為了來這里還踫到了點麻煩。」
「這不算什麼，先生。」
「我猜你是帶了你父親的口信來的吧。我希望他是回心轉意，決定加入我那偉大的正義事業了。」
「恐怕並非如此，先生。」巴喬略微皺了皺眉頭。「這麼說你來這里他並不知道？」
「不，先生。是他派我來的。」
「我明白了。——你餓不餓，小伙子？」
「現在還不餓，先生。」
「那你不介意我吃點東西吧？我實在沒多少時間享受這種平常的生活樂趣啊。」他說著，展顏一笑。
「沒關系，先生。」
于是他們移到一張桌邊坐下。巴喬打開一包面包，咬了一口。這使他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他說道︰「那麼他為什麼要派你來，孩子？」奇瑞聳聳肩。「我想他大概是認為我或許能刺探到一些不利于你的情報，他可以借此來對付你。他是全心全意向著林志玲首相的。」
「而你不是？」
「當然不是，先生。我是個伊朗區人。」
「我知道你是個伊朗區人，奇瑞先生，可這又意味著什麼呢？」
「這意味著我也是個受壓迫者，所以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而我想要幫你。當然，我不想讓我父親知道這件事。」
「他沒理由會知道的。可你打算怎麼幫我呢？」他迅速向聲納瞥了一眼，聲納此刻正倚在辦公桌上，豎著耳朵听他們談話，雙手抱在胸前，表情陰沉。「你知道關于數字學的事嗎？」
「不，先生。我父親從來不跟我談那個——就算他說了，我也不會懂。但我認為他並沒有在那玩意兒上取得任何進展。」
「你肯定嗎？」
「肯定得不能再肯定了。我爸手下有個家伙，達爾文，也是個伊朗區人，他有時會跟我說起關于數字學的事情。我肯定那里沒什麼動靜。」
「啊哈！我能不能和達爾文在什麼時候見上一面，你看呢？」
「恐怕沒用。他雖然對亞歷山大不怎麼感冒，卻對我父親忠心耿耿。他不會背叛他的。」
「而你會？」奇瑞看來頗為不悅，不服氣地嘀咕道︰「我是個伊朗區人。」
巴喬清了清喉嚨。「那我就要再問你一遍了。你打算怎麼幫我呢，年輕人？」
「我有很重要的情報要告訴你，不過你也許會覺得難以置信。」
「真的？說說看吧。就算我不相信，我也會當面告訴你的。」
「是關于亞歷山大的。」
「哦？」奇瑞不安地環顧了一下四周。「沒其他人會听見我說的話吧？」
「這里只有聲納和我。」
「好吧，听著。那個叫作亞歷山大的家伙不是人。他是個機器人。」
「什麼！」巴喬驚呼道。
奇瑞覺得需要進一步解釋一下。「機器人是一種機械構成的人。他不是人類，是一台機器。」
聲納忍不住月兌口叫道︰「喬喬，別信這話。這簡直荒謬。」
但巴喬卻向他做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他的眼楮開始閃閃發亮。「你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父親曾去過陽光隧道區。他告訴我很多那里的事。在陽光隧道區他們經常談論到機器人。」
「是的，我知道。至少，我也听說過這事。」
「陽光隧道人相信機器人在他們祖先時代曾一度相當盛行，但後來卻被完全抹消了。」
聲納眯起雙眼。「但你又憑什麼認為亞歷山大是機器人呢？對陽光隧道人那些白日夢我也是略有耳聞的，據我所知機器人是由金屬制成的，不是嗎？」
「是那樣沒錯。」奇瑞坦言道，「但我听說有少數機器人造得非常象人，而且他們有無窮的壽命——」
聲納猛搖其頭。「傳說！荒謬的傳說！喬喬，為什麼我們要听——」
但巴喬卻迅速地打斷了他。「不，聲納。我想听他說下去。我也听說過這些傳說。」
「但這是胡說八道，喬喬。」
「別這麼急著下結論說是‘胡說八道’。即便確實如此，仍有不少人從出生到死亡都生活在胡說八道中。事實並非人們想象的那樣。——告訴我，年輕人，撇開傳說不談，是什麼讓你認為亞歷山大是個機器人的？就讓我們假定機器人是存在的好了。那麼，是關于亞歷山大的什麼事使得你說他是個機器人的？是他自己告訴你的嗎？」
「不，先生。」奇瑞道。「是你父親告訴你的嗎？」巴喬問道。
「不，先生。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我可以肯定。」
「為什麼？你憑什麼這麼肯定？」
「是關于他的種種跡象。他從不改變。他從不變老。他從不顯露情緒。他有一種特質讓他看上去象是金屬制造的。」
巴喬靠回他的椅子里，盯著奇瑞看了良久。幾乎讓人听得出他的思維在嗡嗡作響。終于他說道︰「就假定他是個機器人好了，年輕人。你又為什麼要在乎呢？這關你什麼事？」
「當然關我的事。」奇瑞道，「我是個人。我不想要他－媽－的機器人來統治帝國。」
巴喬轉向聲納，神情熱切之極。「听到了嗎，聲納？‘我是個人。我不想要他媽的機器人來統治帝國。’把他放到全息電視里去讓他說那句話。讓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復那句話，直到它敲進銀暈上每一個人的心底里去——」
「嗨！」奇瑞叫道，好不容易才透過氣來。「我不能在全息電視里說那個的。我不能讓我父親發現——」
「不，當然不是，」巴喬忙道，「我們也不會容許那麼做的。我們僅僅是用那句話。我們會找其他伊朗區人來干。從每個區域里找個人來說那句話，用各自的方言來說，但表達的卻是同一個訊息︰‘我不想要他－媽－的機器人來統治帝國。’」
聲納道︰「萬一亞歷山大證明了他不是機器人怎麼辦？」
「真的嗎？」巴喬道，「他怎麼證明呢？這對他來說是不可能做到的。從任何角度來說是不可能的。什麼？偉大的亞歷山大，那個自拿破侖登基以來掌權至今，並且在拿破侖父親在位時就已大權在握的大人物？居然要爬下來向民眾哭訴他也是個‘人’？這對他來說跟被證明是個機器人同樣糟糕。聲納，我們把壞人趕進了一條永無出頭機會的死胡同，這都多虧了眼前這位優秀的年輕人。」
奇瑞的臉不由得紅了。
巴喬道︰「你叫奇瑞，是吧？一旦我們的政黨掌權，我們不會忘記你的。伊朗區將會獲得優待，而你也將獲得顯赫的地位。總有一天你將成為伊朗區的領導者，奇瑞，而且你也決不會為你今天所做的事感到後悔。你有沒有後悔，現在？」
「一輩子也不後悔。」奇瑞熱誠地應道。
「現在，你不妨回到你父親身邊去。你告訴他我們對他毫無惡意，我們相當器重他。你可以告訴他這是你自己通過調查發現的，隨你怎麼說好了。還有如果你發現任何你認為對我們有用的情報——特別是關于數字學的，一定告知我們。」
「這個包在我身上。不過你說伊朗區將來會得到好處，你是不是真心真意的？」
「絕對真心。區域平等，我的孩子。世界平等。我們將把一切特權與不平等的惡瘤連根鏟除，迎來一個全新的帝國。」
奇瑞連連點頭。「這正是我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