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95.6)金鳳凰變成小麻雀
從第95.5號信來看,劉柳沒有發現任何線索,從中找不出那個山里飛出的金鳳凰和女乃女乃有什麼瓜葛,她是一個苦命的逃婚女,爸爸是山里人,媽媽是上海人。她與女乃女乃非親非故,又不可能是女乃女乃的學生,女乃女乃教的是初中,可她是在遙遠的黑龍江小縣城里讀的初中。劉柳很沮喪,她又接著看95.6號信︰
「我這只在家鄉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金鳳凰來到市長家,就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麻雀。在市長面前,我大氣不敢出,從來不敢正眼瞧他一眼,人家是一市之長,領導好幾百萬人,我這個山溝里來的小姑娘,能天天看到他也是我的榮幸。我對他總是畢恭畢敬、做事謹小慎微、整天誠惶誠恐。
市長日理萬機,回家也是手不離書,眼不離報,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這新來的小保姆。我們沒有交談過,只是他吩咐我做什麼,我就答應‘是’然後認真完成任務。
市長夫人的確是位很有修養的知識分子,她退休前是位醫生,退休後因為患心髒病和糖尿病而在家修養。因為她是醫務工作者,所以在生活細節上特別講究,我總覺得她規矩太多,所以我時時刻刻加小心,恐怕犯了她的大忌。她喝的水不能過夜,她吃的菜不能過咸。她不能吃糖,也不允許我們菜里放糖。她從來不吃生菜,即使要吃涼粉也必須用開水煮一遍。她不吃剩菜,也不讓我吃,所以我做菜做飯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必須一頓吃光。如果剩了必須倒掉,所以做飯對我壓力很大。
市長夫人是個性格內向的人,不願意嘮嗑,也許是因為有病的原因吧?所以每天市長不在家,整個一座樓,听不到任何聲音,顯得死氣沉沉。他家屋子又多,遇到陰天刮風我覺得有些恐怖。
只有市長回來,才能听到有腳步聲和說話聲。但是他每天回來都很晚,也很少有節假日。
盡管我覺得我是從地獄走進天堂,吃的都是大米白面,還經常有雞鴨魚肉吃,可是我卻想農村的大鍋飯,想吃 苞米、大蔥蘸大醬,因為我可以盡情地吃。可是在他們跟前,我即使吃不飽也不敢盛第二碗飯,因為他們吃得都很少。司機大劉哥也只吃一碗飯。所以我總是覺得自己沒吃飽。有時我特意多做點菜飯,偷偷地在廚房吃兩口剩菜剩飯,還怕讓人家發現,只能偶爾「作案」。
市長家有室內廁所、是坐便。我不習慣用,有大便便不出來,剛來時,我好多天都不大便,只能利用買菜的機會,到大市場找公共廁所。過了兩三個月我才會使用坐便。
屋里有自來水,不用到大井去挑水;廚房有煤氣,也不用燒火劈柴了。這在山溝里的人看來,簡直是神仙過得日子。
可是我卻總覺得不如在山里好,在家里,我可以放開嗓門說話,我可以盡情地唱歌跳舞,我這個金鳳凰可以展翅高飛,為所欲為。然而在這里,我是地地道道的躲在別人屋檐下的小麻雀,一切行為都受限制。走路腳步要輕,說話聲音要低,做事要看主人的臉。不論做什麼事都要請示,自己沒有一點自主權利。可是又一想,怎麼也比嫁給一個傻子好。所以我就努力做好每件事,恐怕主人不滿意,把我辭退。
當然我也有開心的時候,那就是市長回來,他的司機大劉在家,我才會找到說話的人。
這位高大魁梧的大帥哥,是特種兵轉業的,他家雖然也在市內住,可是因為市長工作沒有固定時間,所以,他不能回家,也很少有休息日。
他住在樓下的一間臥室里。我雖然負責上、下樓的衛生,可是他從來不讓我進他臥室。他的理由是︰‘你的責任是照顧市長夫妻的飲食起居,我們都是為他們服務的,所以我不能讓你伺候我。’
因為主人已經和他交代過,凡是我不懂的都問他,所以我一看到他回來就像見到救星一樣,問這問那。他有時也顯得很不耐煩。因為我的問題太多了︰‘大劉哥,這個洗衣機怎麼用?’‘大劉哥,你教我打開微波爐哇!’‘大劉哥,這排煙罩哪個開關是開燈呀?’‘大劉哥,對不起!我又忘了這電視怎麼調聲音了。’…諸如此類的問題,我每天都有一大串,有時他氣得說︰‘你咋這麼笨呢?記性怎麼這麼不好,告訴你幾遍了,你還記不住?’
我只能嬉皮笑臉點頭哈腰地承認自己笨,承認記性不好,還是死皮賴臉地纏著他問這問那。
剛來時,那些現代化的家電把我搞得暈頭轉向,提心吊膽,恐怕出了大差錯,弄壞人家那貴重電器。所以我每天都盼望靠山大劉哥早點回來。有他在旁邊,我的心就踏實多了。
在這個家里我只能和大劉哥平起平坐。我非常願意和他嘮嗑,可是他總帶搭不稀理地,有時我問好幾句,他才能說一句話。我知道,他一定是瞧不起我們鄉下人。可是我忍不住,因為我只能和他說話嘮嗑,不然我真怕長期不說話,變成啞巴……
晚上,什麼事都沒有的時候,我就悄悄到樓下廳里,商量大劉哥給我打開電視。白天我干活,不敢偷懶,更不敢到樓下看電視,怕女主人叫我听不到。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怕把人家電視弄壞了。自己好長時間不敢開、關。所以我只能等市長回來,我干完活,就厚著臉皮央求大劉哥給我打開電視。有時遇到好的電視劇,他也坐在沙發上看。我最怕有球賽,一有球賽,他就張牙舞爪,連喊帶叫地看到底,我只能呆呆地坐在旁邊打瞌睡。
這樣的日子,我覺得枯燥無味,可是我畢竟逃出來了。我也該感到慶幸。但是我也擔心我爹的病,更擔心那1500元的彩禮錢是不是給人家了,不知道我這一跑會給家帶來什麼樣的麻煩。我還想我爺爺女乃女乃。
有一次我和大劉哥說了我的焦慮,他面無表情地冷冷地說︰‘你真是個狠心的丫頭!你爹對你那麼好,你不救他一命,自己跑出來躲清靜了。馬上給家里寫封信吧,報告報告你現在的情況,免得家里惦念。’
我听從了大劉哥的勸告,給家里寫了一封長信,向爺爺女乃女乃和我爹道歉,說明我跑出來的理由,請他們原諒。我再三詢問我爹的病情和那彩禮錢,因為這是我的兩塊心病。最後我詳詳細細地講了我給人家當保姆的情況。告訴他們不要惦記我,我說我在這一個月能掙70元錢,我攢兩年的錢就會還人家的彩禮錢了。
我沒敢告訴家人我的具體地址,怕他們找上門來。寫好後,我求大劉哥給我郵走。
可是一個月之後,我卻接到了家里的來信,是女乃女乃托我一個同學寫的。她告訴我,在我走了以後,老馮家三番五次逼我爹還彩禮錢,女乃女乃把剩下的1350元還了人家,可是人家不饒不依,我爹病情加重,不到半個月,我爹就去世了。看到這里我悲痛欲絕,痛哭不止,後悔自己的逃跑使爹搭上一條命。女乃女乃讓我趕快回去,說家里就剩下他們老兩口無依無靠的,今後怎麼活呀?看到這些我決定自己一定在外面多掙錢、多攢錢,把錢寄回家,養活爺爺女乃女乃。
晚上大劉哥回來,看我哭紅眼楮,就問我發生什麼事了?我把信給他看了,他很同情我,眼里含著淚花,一直安慰我。我第一次看到他對我這麼好,所以我非常感動。我問他︰‘大劉哥,我求你郵的信也沒寫地址呀,家里怎麼會給我郵來信呢?’大劉哥告訴我,信皮上的地址是他填上的,他以為我忘寫了。
一連好多天我的心情都不好,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女主人祝姨也發現了我的問題,她追問我怎麼了?我如實地告訴了她,她也非常同情我,告訴我從下個月起給我加20元工資。我非常感激她。
從接到家里信那天開始,我就安下心來,好好在市長家干活。我想爺爺女乃女乃年歲大了,我爹去世了,我必須承擔起養家的重任,我給家里回了一封信,告訴爺爺女乃女乃我在這掙的錢每個月都給他們寄回去,讓他們放心。
自從我接到家里的信以後,大劉哥看我很可憐,很同情我,對我不像以前那樣冷顏冷色了。他主動幫助我做家務活。每逢下大雪,他都早早起來把院子的雪打掃干淨,每天主動幫我倒垃圾,有時吃完飯幫我洗碗。
天長日久,我們就像一家人一樣,互相照顧、互相幫助、互相關懷。
有一天,我倆又坐在樓下大廳看電視。看到電視劇里,哥哥被背著妹妹去醫院,我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哥!’,把大劉哥嚇了一跳,他問︰‘你叫我啥?’我說︰‘我叫你哥唄。’他笑了笑︰‘我可沒承認你是我妹妹呀!你別自作多情!’
我有些招架不住了,氣哼哼地喊起來︰‘叫你一聲哥,影響你身份了?你有啥了不起的,不就是給市長開車的嗎?別看我是山里來的,我可是大山里飛出的金鳳凰。’大劉哥特意氣我︰‘呸呸呸!你臉也太大了吧?什麼金鳳凰?純牌是個老家賊(麻雀)!’我氣得一連錘了他好幾下。
從那天以後,我倆的距離又拉近了一大截,我一管他叫‘哥’,他就管我叫‘小麻雀’或者是‘老家賊’。他高興時叫我‘小麻雀’,他煩躁時候就叫我‘老家賊’。
有一次我發現他非常不高興,我就試探著問他︰‘哥,你為什麼這麼不開心,是不是開車踫人了,讓市長把你捋了(批評)?’‘去去去!老家賊!我心煩,不希搭理你。’
我看他真生氣就哄他說︰‘哥,有什麼煩心事你告訴我吧,別在心里憋著。你看看在這個家里不就是咱倆能說話嘮嗑嗎?市長忙,祝姨有病,心情總不好,沒心思搭理咱們。你又不能長回家,有話你不和我說,憋在肚子里多難受。’
大劉哥一看我是真心實意地安慰他,他也就開誠布公地說了自己的煩惱︰‘我哥哥的大舅哥有一個其丑無比的小姨子,知道我給市長開車,他大舅哥想巴結市長,就要把他小姨子嫁給我。我死活不同意。因為這事,哥哥嫂子對我都不滿意,我媽偏听偏信,相信我嫂子的鬼話,逼我同意這門親事。我媽有心髒病,我又不敢氣她,你說我能不煩嗎?明天是元旦,媽媽逼我去丑女家見見未來的丈人和丈母娘。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我給他出主意︰‘你就不回家,你說市長明天外出,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他們又不能到市長家來找你。’‘你說得輕巧,躲過初一卻躲不過十五,我早晚也得回家,如果說我媽犯心髒病了,我借條腿也得往回跑呀。’大劉哥憂心忡忡地說。
我很為他著急,可是又想不出好辦法幫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