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煜辰驚得從床塌上坐起,一身的冷汗,瞬間一個灰白的身影掌了燈,急急地從外間掀簾進來。
「皇上,怎麼了,是不是又做夢了?」茹雪關切地問道,拿帕子輕輕地蘸拭了莫煜辰額上的汗珠,「奴婢給皇上點枝安神香吧。」
「茹雪,你不是奴婢,」莫煜辰拉住了欲起身的茹雪的手,「不用了,你快去睡吧,地上涼,以後不許不穿鞋就在地上走。」
順著莫煜辰的目光,茹雪看到了自己光著的雙腳,方才莫煜辰的一聲驚呼,讓自己顧不上穿鞋、顧不上披衣,掌了燈便沖了進來。
「去睡吧,夜里涼,」茹雪看著莫煜辰望著自己,那握住自己雙肩的手,透過單薄的內衫,隱隱地傳來他的溫度。
莫煜辰再次躺了下來,十多年了,每次閉上眼,他便看到那被毀得千滄百孔的皇宮,斷壁殘垣,滿目狼籍。他被南宮耀死命地捂著嘴,躲藏在一棵倒塌的大樹下,看著碧月國的將士們帶走了宮里所有活著的人,他在人群里看到了自己的兩個姐姐,莫如絲與莫如柳,他看到她們這對孿生的姐妹衣裙上沾滿了灰塵和血跡,散亂著頭發,他看到了那些該死的將士們用繩子捆了她們的手,在她們的嘴里塞了舊布條,他記得自己在被南宮耀一掌擊暈前,入耳的是馬鞭在空中的脆響和幾聲女子的慘叫。
莫煜辰跟著南宮耀在中門的地方,看到了和眾多將士一起,倒在血泊中的父皇莫相離,左肩的一刀,恨不得將胳膊生生地砍斷,而致命的,卻是那胸口的一箭,流淌的血帶著黑,浸染著鎧甲內明黃的帝服。
莫煜辰咬著牙拔出了那枝淬了毒的箭,他看到那鐵青的箭頭在陽光下閃耀著幽藍的光芒。南宮耀合上了莫相離的眼,那不曾瞑目的眼里,寫滿了仇恨。
兩步遠的距離,莫煜辰看到了自己的兄長莫環辰,背上中了四五支箭,支支箭的三角箭頭上閃著幽藍的寒光。
「不!」莫煜辰記得自己死命地扶著莫環辰,拍打著他的臉,他想讓他醒過來,可他看到了莫環辰發紫的嘴唇和唇邊縷縷的血跡。
南宮丞相一早要帶兄長莫環辰去城東的塵煙寺,可是自己求著跟了去,他記得自己拉了南宮丞相的衣袖,沖著兄長做了鬼臉,蹦蹦跳跳地離去,可誰也不會知道,這一別便是陰陽兩隔,如果不是自己強求著要出宮,那現在躺在死人堆里的,將是自己。
莫煜辰記得那三日,天天流著淚,天天跟著南宮耀的身後,清理著一具一具的尸體。他們在宮城門外找到了大將軍費聖杰,身中數刀,血流成河,手里仍緊緊地握著自己的青冥劍,而那劍身,穿透了一名碧月將士的前胸後背。
將軍府邸也是一片的狼籍,倒塌的院落著青灰的磚,和燒毀的木頭,有下人被砸落在磚牆之下。
費聖杰畢生所藏的數把名劍被洗劫一空。
莫煜辰在隱劍閣最後一個劍匣旁邊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大姑姑莫如玉,雪白的粉頸上一抹利刀的劃痕,觸目驚心。
劍匣上落滿了莫如玉的血,莫煜辰費力地打開劍匣,看到了兩柄 亮的黃金軟劍,玄天與幻月,莫煜辰伸手取出一柄,听到了劍「嗡嗡」的鳴叫聲。
南宮耀在後花園的花房一個空的水缸里發現了蜷縮一團的小世子費如風,一臉的驚恐,小小的臉上沾著早已干涸的血跡。
費如風看到莫煜辰,哽咽著嘶啞的嗓子叫了聲「二皇叔」,便昏了過去,可憐的孩子,一個人在這水缸里躲藏了兩天兩夜!
莫煜辰記得那一年,自己十二歲,費如風剛滿十歲,芝露國莫家,在一朝被碧月國毀于一旦,國破人亡。整個莫家,只留下莫煜辰和費如風,芝露國的兩位公主則下落不明。
從那以後,莫煜辰已經沒有了眼淚,他甚至不知道什麼是痛,丞相南宮耀將兩個先皇的孩子帶回了自己的府邸,修葺一番後,看著兩個孩子直直地跪了下來。
整整十年,莫煜辰累積自己所有的仇恨和傷痛,在當年的廢墟上,重新興建了芝露國,只是芝露曾經最富庶的城池,成了碧月國的月清州、月奇州和月隱州。
莫煜辰告訴自己這所有屬于芝露的一切一切,他都要奪回來,不管用什麼方式,不管要犧牲多大有代價!他要碧月國連本帶利原原本本地歸還!
五年了,莫煜辰一兵一馬地征召著,一百一百地操練著,不厭其煩地和幾個武將講著用兵、講著隊列、講著謀略。他看著蒼天沒有負他,他看到了自己五萬精兵的兵強馬壯。
玄天劍纏在自己腰間十五年了,十五年間,他只在斬除當年那兩個給碧月國當內應的叛徒官員身上用過此劍,他听到兩聲人頭落地後,玄天劍清脆的呼叫聲,這是一柄嗜血的劍,血的祭祀讓這柄千古的名劍濯濯生輝。
而幻月,他給了費如風,他讓自己這個唯一的血親去了碧月國,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數月前,碧月國的那個殘暴、荒婬無度的國君月宸睿死了。
莫煜辰有一絲遺憾,他應該死在自己的劍下,可他卻听說是死在妃子的身軀之上!
當年那個一舉沖入皇宮,將整個宮廷洗劫一空的碧月國大將軍花承煥也死了,死在自己皇上設的地牢里!
自古父債子還!
莫煜辰立于窗前,刷地抽出腰間的玄天劍,看著月光下玄天劍冰冷的寒光。
翠屏欹,銀燭背,漏殘清夜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