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後的小樹林,新綠一片,一冬皚皚白雪的覆蓋,與雪水的滋潤,墳冢上已冒出了雜草的新芽,月子軒黯然地看著眼前這座小小的墳塋,這位寄托了自己無數相思與追悔莫及的小小墓穴,心里,再一次萬箭穿心般地疼痛。
泛青的土一堆堆地被鏟除了開來,灰色的薄棺在雪水的浸染下,已開始腐爛,月子軒的心已懸到了嗓子眼,馬上就要再一次見到她了,哪怕,只是皚皚的白骨。
薄棺被掀了開來,空空,無一物。
蒙了頭巾,執了鐵鎬的的宮人們面面相覷,棺內,人、衣物、骨頭、毛發,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南溪,」月子軒撲了過去,卻被冷夜一把抓住,「皇上,小心尸毒!」
「這里有東西,」一個眼尖的宮人看到了棺底一支發簪,隔了厚厚的綢帕拾了起來,卻被月子軒一把奪了過去,菊花紋釵,簪體發著黑,一粒黑珍珠瓖嵌其端。
她走時,帶了這樣一枝發簪?她走了,卻只留下了了這一枝發簪。
她帶走了那枚玉,卻留下了這只發簪。
了無痕跡。
「皇上,貴妃當時歿時面若桃花,如果猜測的不錯,這天下只有多年失傳的七顏醉能讓人服後面若桃花般艷麗,可這毒卻在七日後,卻能將人化為一團血水,永遠消失,」老太醫小心地取過月子軒手中的發簪,在月子軒的手上迅速地涂抹上了一層黑色的膏藥。
喉間一陣陣腥甜,一口鮮血噴薄而出,吐在泛青的泥土上,觸目驚心。
最後一眼,她躺在薄棺里,如熟睡般,面帶桃紅。
終究,她讓自己魂飛魄散,只為,讓他月子軒此生更加自責、更加內疚地活著!
老太醫在瞬間扣住了月子軒的手腕,冷夜伸手便封住了月子軒幾處關鍵大穴,可月子軒卻依舊盯著那薄棺,盯著那一抔黃土,唇邊,一抹血痕觸目驚心!
她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于一絲毛發,一片指甲,都不曾給自己留下,如此徹底,如此干淨!如此地絕決!
茫茫雪原里,她蹲下小小的身軀,仰起的小臉,帶著風吹雪凍的紅潤;惜顏殿里,鳳冠霞帔下,她的容顏有著絕世的美麗;沉星崖頂,她像飛蛾撲火般地擋住那一劍,那時的她,唇邊有著決絕淒涼的笑意。可現在,再也看不到她了,哪怕是遠遠地看上一眼,哪怕是…….
身形一晃,月子軒在一眾宮人的驚呼聲中,倒在了冷夜的身上。
一步,二步,宮牆外,南溪已听到了芫荽扮作布谷鳥的叫聲,一個月的約定,芫荽準時在子時出現了,角門虛掩著,推門出去,手臂便已經落入了芫荽的手中。
「你確定,要這樣不辭而別?」芫荽問道,無月的夜,漆黑一片。
「過幾日,七公主便迎娶了來,我,陛下藏不住,」南溪推開了芫荽的手,她留下了那枚鳳玉,她相信,莫煜辰能理解她的苦衷。
穿過長長的回廊,越過淺水的池塘,南溪听到了馬打著響鼻的聲音,「到了,快上車吧,車里有干淨的衣物,你好好地睡一覺,」芫荽將南溪扶上了馬車,落下車簾,長嘆一聲。
車內,有著淡淡丹沉香的氣息,芫荽身上淡淡的草藥味亦隨著風飄了進來,「芫荽,送我回百里峽吧,那里有二娘。」
芫荽含糊地應著,他無法告訴南溪,百里峽已不再平靜了,月子軒在找到風千尋後,也把百里峽整個給毀了,草皮屋不在,岩洞不在,不再蒼郁,不再平靜如世外桃源。
沉沉地睡去,再一次醒來時,馬車已停了下來,南溪感覺得到陽光照在頭頂的轎頂上,有著暖暖的
氣息。
伸手掀開轎簾,伴著青草味,一個溫暖的大手便握住了手腕,一個踉蹌,整個人便落入了一個寬闊的懷抱,熟悉且陌生。
「南溪,他怎麼可以這樣對你,」是風千尋,話語帶著憐惜、帶著一絲恨意,甚至于帶著憤怒。
「風大哥?」南溪有著一絲的疑慮,可那手上曾經熟悉的溫度卻再一次喚醒最深處的記憶。
「南溪,是我,是你的風大哥,走吧,跟我回家去,我就是尋遍天下名醫,找遍天下神藥,也要治好你的眼楮,」眼角處,風千尋溫熱的手掌劃過。
「芫荽呢,他在哪兒?他答應帶我去百里峽的,」南溪問道,風千尋的憐惜,卻帶有太多的憐憫。
「他走了,他說要我好好待你,」風千尋看向不遠處芫荽漸漸遠去的身影,他不解,一度愛戀南溪不亞于自己的芫荽,卻為何不遠千里,來告訴自己,關于她的消息;甚至于一乘馬車,將她帶到了這里,帶到了自己的身邊。
「他憑什麼,憑什麼將我送來送去,我是人,不是禮物!」數日的不安,南溪徹底在風千尋面前崩潰了,一個眼盲之人,于人于已,已是累贅。
風千尋無聲地將南溪攬入懷里,這個小小的身軀,多少個夜晚思之念之,輾轉反側,可如今,她卻就在眼前,如夢般不真切。
「風大哥,讓南溪走吧,南溪于任何人,都是累贅,」南溪死死地掙月兌著風千尋的懷抱,可最終,放棄了,越掙扎,手臂越緊。
「于我風千尋,你是上蒼賜予的最好的禮物,一生一世,我風千尋會如呵護至寶一般,珍惜你,」風千尋的聲音在耳畔低語,如夢中囈語。
芫荽遠遠地看著,看著南溪落入風千尋的懷抱,看著風千尋緊緊的擁她入懷,看著他輕拭去她眼角的淚水,看著……
最終,選擇轉身離去,曾經擁有了一夜,卻可以用一輩子去回味,去懷念。
如果不是自己是個有罪之人,如果不是自己算不上一個男人,芫荽想,他會帶她遠離這里,遠離這個事非之地,遠離這個給她帶來無比痛苦與磨難的地方,遠走他鄉,于青山秀水間,相伴一生。
可是,沒有如果。
默然地離去,身後,依舊隱隱有風千尋不解的、探究的目光跟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