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迪吧的生意照例很好,小波忙得團團轉。
不到十點,我就告辭了。在我的堅持下,小波同意讓我自己打的回學校。
直到車子開出很遠後,他還立在送我上車的地方,靜立遠望。
下了車,步入校園,小波的問安電話就來了。磨磨嘰嘰和他聊了一會,背景里傳來了烏賊喊話的聲音,我了然的催促他掛電話,小波也不拖沓,囑咐幾句,就掛了。
初夏的夜,不悶熱,還有點涼風習習的快意。我裹了裹外套,加快了步子。
在接近宿舍樓前時,隱約看到了岔路口大樹旁停放的車,旁邊還倚靠著一個人影。
在等學生?這幢宿舍樓也住了不少女碩士,我自然聯想到是有人在等自己還讀書的女朋友,或者是二女乃?社會風氣的問題讓我不禁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算了,不管我事。就在我低頭步過車影的同時,背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你打算就這樣,視而不見的避過。」
我扭頭,見到了意料之外的張駿。此刻他從黑影里探出了身子,與前幾日相比,整個身形有些清減。此刻看我看著他,很自覺的將手上吸了一半的煙扔到地上,用腳碾了碾。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腳邊,一地煙頭。
「你怎麼在這里?」我下意識的問道,說完這話,才覺得有些後知後覺。他自然是听他秘書匯報了今天我翻看他的物件之後就落荒而逃的事情了。
不料,他卻反問「你今天才剛注意到我等候在這里?」
什麼意思?我不解的神色未能逃開他直直審視的目光,只听他補充道「同學會後,我每晚都會過來,每天都等著與你不期而遇。好不容易才等到了現在,可看樣子,你剛才和他倒是聊得不甚歡喜啊。我是不是煞風景了。」
他笑,語氣里全是自嘲。
我想辯解,可又覺得這似乎不是我的問題;想勸慰,可又覺得缺乏立場。只能無措地听他說下去。
「琦琦,你選擇的人為什麼不能是我?我明明挽留過你,請求你回國?命運明明將你作為我的相親對象送到我面前?你才回國不出三個月,我明明創造了那麼多機會與你相處,為什麼不能是我?」
「張駿,我和你說過,我們各自經歷了太多的人和事,我們……」
「別和我說回不去。」他惱了,跨前一步,緊扣我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你?我不是不愛你,我只是太愛了,愛到我怕我趕不上你,愛到我怕因為我影響你的飛翔。可現在,你回來了,不是麼?你看看我,我那麼努力,現在已經小有成績了。我現在才知道,即使上不了同一所大學,即使我沒有你身邊的某些人優秀,我也可以憑自己的能力,讓你幸福的。」
說到後面,他的語氣有些低沉,竟有一絲祈求的意味,莫名讓我覺得揪心。
你說的分手原因,我當年並不全然明白,可這麼多年,我已經全然能夠接受、理解,我也感動與你的「舍棄」——在最愛我的時候,敢于放棄我。可是……
「張駿,你說這些都沒有用了,我現在已經有男朋友了,而且……」
這句話或許刺激到了張駿,沒等我反應過來,他已然狠狠將我擁入懷中,在我耳邊說到「沒用?如果沒用的話,你今天逃什麼?若不是在意,你躲我干什麼?」
這個懷抱雖然溫熱,卻讓我覺得著實不安,剛想掙扎,卻不料張駿按住我的背,偏過頭,就吻了過來。
腦海里即刻閃過小波那溫和的笑臉,我下意識想甩手推開他,可雙手被扣在背後,根本無法動彈。
我只能閉緊唇齒,抗議他的「入侵」,盡管這樣的抗拒似乎起不了不大的作用。而被他鉗制住的手,已經將指甲摳進了皮膚里,提醒我現在是什麼狀況。
苦澀感慢慢從口腔漫延到胸腔,直逼得眼楮發澀,不覺間眼淚順著眼角緩慢滑落。
張駿在意識到我哭了,才猶如當頭棒喝般,猛然間停止了動作。
他抬頭看我睜著大眼楮直直地望著他,不難看出我的不樂意和倔 。他終是松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急急模了模口袋。拿出煙的那瞬,又似乎想起了什麼,頹然垂下了手,任由煙頭掉落在地,不發出一點聲響。
好一會後,他低頭說到「對不起。」
我沒有辦法說「沒關系」,這太假了,只能用力擦著嘴角和臉頰。
「琦琦,你知不知道我打開滿天星的那刻,我的震驚是多麼大?你那麼愛過我啊,不比我愛你要少,我怎麼能相信,我到現在還愛著你,你卻決定要放手了?」他望著我,靜等我的解釋。
滿天星?是啊,那時對你的愛,怕是寫滿了每一顆星星都怕你不能明了。而現在,怕是你看懂了所有的含義,我也找不回當初的那個愛你的自己了。
張駿,我也很想問,為什麼要等十年的時間,你才懂得小琦琦的心意;而在這十年間,你卻沒有找過我,哪怕是紙言片語的讓我知道你還在意我。
以至于,十年的時間,我遺憾那個全身心喜歡著你的小琦琦的心意,卻丟失了太多過往的細節。
以至于,十年的時間,我焦躁不安的心在故鄉回憶的時候慢慢平復,不再那麼念念不忘。
以至于,十年的時間,我終于想明白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我這麼多年念念不忘的不再是你,而是曾有一個人那麼愛過我。
以至于,十年的時間,你我之間經歷了太多對方不知道的過往,可內心的本性卻依然如此,只要一想到靠近,我不可自抑地想到,或許有一天就會互相傷害。
為什麼年少時的愛,單純卻笨拙,誠摯卻尖銳?為什麼當我們不懂愛的時候,愛的最無所保留,而當我們懂得如何去愛的時候,卻已經無法那麼勇敢和純粹了。
我哪有那麼勇敢,在獨自飛行了那麼久之後。
……
我回望著張駿,盡可能平靜而認真的說道「幾年前,我坐在紐約街頭的咖啡館看書,突然看到這麼一句話‘人們將生命中的錯誤聚集在一起,創造出一個惡魔,叫命運。’這麼多年,我有時候想我們的錯過或許歸結于命運,可不可否認地是每一步都是由我們一筆一畫的寫出,如若這是命運,又是什麼創造了命運呢?」
不難看出,張駿因為我的問題開始深思。我接著說到「是性格。每一件事情的發展都會有很多的選擇,不同性格的人選擇不同的方向,最終走出不一樣的人生。這就是每個人的特色,也是生活的殘酷。」
他明白我的意有所指,急忙說到「我不是當年的張駿,現在的我會去體諒你的立場,我可以去包容你的決定,我不會再幼稚的去考驗你是否真的在意我……」
「我們都知道人的性格一旦形成就不容易輕易的改變,即使很多時候我們不願意承認。張駿,我們彼此認識了十年有沒有?也分開了十年,對不對?可這麼多年即使我刻意的去修飾,我知道自己還是那個敏感、自卑、倔 、偏激、狠戾的我。而你真的不再是當年那個驕傲、缺乏安全感、固執的張駿麼?」
他不語,我接著往下說,字字都是以前曾經想過的那麼多的感慨「這些年,我想到你的時候,就會想,如果在你過生日的那天,你沒有選擇那天來坦白過去,而是讓我來坦白對你的感情;如果在你喝醉酒的那天晚上,我能跑下樓去見你;如果在跑完八百米的那天,你願意和我說句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可是,人生最殘酷的就是沒有如果。這世界上,每件事情都有一個時點,這個時點之前事情會朝著一個方向發展,而時點之後事情就會朝著另一個方向發展,不管你願不願意。」
我頓了頓,接著說,似乎千言萬語現在不說,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我們之間的這個時點,或許早就存在了,不過直到我故地重游,我才明白似水流年的意思,那就是——新的流入,舊的流走。時光改變的不只是我們的容顏,還帶走了我們的愛情。」
「不會,沒有……」他伸出手,握住我的胳膊。握手處,指尖冰涼,直從外衣滲入我的肌膚。
「張駿,我曾經很愛很愛你。當年的我,只希望你不要後悔愛過我。而現在的我,卻希望我們之間不要再相愛,以免因愛生怨,最終形同陌路。相信我,我不適合你。」
我覆上他的手,不發一言,開始頒他的手指。我掰一個,他再覆上,再頒一個,他再覆上……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用力,捏的我生疼,捏的我無法忽視他此間的心痛。
直到,這種痛壓得我有些喘不過氣,眼淚從眼角再次不受控制的掉落下來,一滴一滴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微不可察的顫抖了下,終是松開了手。
我抬頭看他,他仰著臉,昏黃路燈下神色不名,只覺得眼楮處晶亮晶亮。
他是難過的哭了麼?我想說對不起,可是又覺得這安慰全屬廢話。我只能轉過身,任由淚水肆意地和他告別,也不想再去觸踫太多過往的記憶。
「你愛許小波麼?還是只因為感激」身後,他問。
「愛,我確定」當年,他拿著槍指著我問我同樣的問題,我可以明確的告訴他。現在也是一樣,時過境遷,這樣的許小波我沒有理由不會愛上。
「為什麼?」緩緩的問話。
「因為——他讓我覺得安心。」提到小波,原本被悲傷浸染的心田,開始出現涓涓溪流,一點一點清洗著「難過」的土壤。
「他是那個不管世界多麼黑暗,都會陪著我去看清楚的人。我曾以為我選擇他只是因為感動,他幫助我成為了我最想成為的那種人。可現在,回顧過往,他對我來說無可比擬的重要性,只是因為感激麼?不是的,過去因為有你,所以我沒有注意到他的好。但現在因為有他,我才會更珍惜現在自己所擁有的。」
嘴角不禁噙上了微笑,確定自己的心意,能夠坦然告知他人,原來也是幸福的一種。
「你們就合適麼?」幾不可聞的話語,仿佛用盡了力氣才能夠平靜的問出。
我沉默了好一會後,終于殘忍的說到「我不是愛他,而是愛他那個與我無比相似的靈魂。」
一位心理學教授說過,每個人最愛的人都會接近自己內心的一個本原……而這個本原,是自己。我是小波按照自己期望的樣子,悉心栽培出來的,是與他內心最相似的自己。我們怎麼可能不合適。
身後一片寂靜,我在等了好一會後,勸慰道「張駿,不要讓自己糾結在回憶里,不要再愛我了。」
語畢,我絕然地向前走去。
即使我還會心痛,即使我愛你,愛了一整個曾經,可那也只是曾經。
在與我有關的愛情里,張駿會是個悲劇,但人生怎麼能沒有悲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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