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低頭看這個小男孩,大約有五六歲模樣,皮膚白淨,身形瘦弱,一雙大眼楮,怯生生地看著他這個不速之客。梁辰問道︰「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呀?這是你姐姐嗎?」
男孩垂下頭,不敢直視他的眼神,小聲嘟噥道︰「我叫梁若辰。」
「梁若辰?」梁辰有些驚愕,再細看那小孩,眼楮嘴巴倒是有幾分像他。可是梅錦不可能懷孕的了,他本人是第一次來成都……那是怎麼回事?
華羽文道︰「哦,這是我姨媽的小兒子,姨媽這幾天有事,我臨時幫她照看幾天。我沒事了,你先回吧。」
梁辰本來是想跟著上樓去的,沒想到這里會有一個小孩,更沒想到華羽文會下這樣的逐客令。剛才在歌廳外面,她不是還哭得眼淚汪汪地說在一直等他嗎?他的直覺告訴他,華羽文一定有話要對他說。怎麼一轉眼,就冷若冰霜了呢?這女人的心思可真難猜透。
梁辰關心地說︰「你喝了那麼多酒,還是我送你吧。」
華羽文以一種沒有任何商量余地的語氣說︰「以我的酒量,這點酒還不算什麼,梁總先回吧。」
梁辰疑惑道︰「你,你剛才……」
「剛才是我喝多了酒,失態了,對不起。」華羽文面無表情地說。
梁辰無法,只得離去。他一邊打電話讓司機來接,一邊想,怎麼她一會兒說這點酒不算什麼,一會兒又說喝多了所以酒後失態?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
華羽文把小男孩拉進屋里,一臉嚴肅︰「若辰,不是讓你讓車庫里等著嗎?怎麼自己出來了?」
梁若辰道︰「姐姐很晚了還沒有回來,我,擔心姐姐,所以……」
「姐姐?」華羽文顯然很詫異于這個稱呼,「不是,一直都叫媽媽嗎?」
「一個姐姐告訴我說,兒子是不能把媽媽當女人來愛的,我愛姐姐,所以……」
「哪一個姐姐說的?」華羽文驚詫,梁若辰是一直在車庫里的,從來沒有接觸過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啊。
「是一個挺漂亮的姐姐。」梁若辰一臉無辜。
唉,他愛我,梁若辰他說愛我!天哪,真是冤孽,前世的冤孽……可是,梁若辰的未來該怎麼辦呢?他不可能像別的孩子一樣擁有天真的童年,幸福的家庭,愛他的父母……我帶他來到這個世界,我又能對他承擔什麼樣的責任呢?想到這里,華羽文輕輕地嘆了口氣。
梁若辰很細心地看了出來︰「姐姐,你不開心嗎?」然後又埋下頭去,像是做錯了事被老師叫到辦公室的小學生。
「是不是我叫你姐姐,惹你生氣了?要是你不開心的話,我以後還叫你媽媽好了。」梁若辰睜著一雙大大的眼楮,用乞求的眼神望著華羽文的臉。
看著梁若辰哀怨的眼神,突然一陣憐憫浮上心頭,華羽文顫抖著說︰「姐姐沒有生氣,只要若辰高興,就這麼叫好了。」
梁若辰高興地拍手跳了起來,隨即又陷入迷惑,低頭小聲說︰「如果你是我姐姐,那我媽媽又是誰呢?我今天看到有幾個小朋友,他們的媽媽都對他們可好了,親他們的臉,還給他們買好吃的。」
華羽文方才想起梁若辰還沒有吃東西。自己今天一整天都在外面,想必他一個人在車庫是餓壞了,于是趕緊給泡了一袋方便面,說︰「若辰,快吃吧,餓壞了吧。」
梁若辰一邊大口大口吃著,一邊小心地看華羽文的公寓。這里真漂亮,有這麼亮的燈,這麼白的牆壁,這麼光滑的地板,還有這麼好吃的方便面。姐姐口口聲聲說愛他,可是為什麼要讓他一個人在那個那麼黑的地方,只在天黑了的時候才讓他出來一小會兒呢?
「姐姐,你可以親我一下嗎?」梁若辰怯怯地問,生怕遭到拒絕。
華羽文捧起他的小臉,在鼻尖上輕輕一吻。
梁若辰的小臉一下子脹得通紅︰「姐姐……姐姐,你愛我嗎?」
華羽文點頭。看著這張酷似梁辰的臉,她怎麼也無力拒絕。
「那你等我長大好嗎?」梁若辰緩緩閉上眼楮,像是在自我陶醉,喃喃自語道︰「我好想快點長大,快點長大……」
天快亮了。華羽文說︰「若辰,姐姐要上班了,你回車庫里面吧。」
梁若辰一下子撲進華羽文懷里,哭道︰「我不要,我想和姐姐在一起。那里太黑,什麼都看不見,我害怕。」
華羽文感覺到他在自己懷里哭得身子顫抖,也有幾分心疼,緊緊地抱著他,溫柔地說道︰「若辰,你先回去,姐姐答應你,一定會想辦法讓你出來的,光明正大地在外面生活。」
「姐姐,我等著,你要記得答應過我的哦。」梁若辰擦了擦眼淚,極不情願地往門口走去。
「若辰,等等……」
「姐姐!」梁若辰以為可以不用回車庫,帶著眼淚驚喜地轉頭,跑過來,把頭埋進華羽文懷里,「姐姐,姐姐總說醫院里有很多血,還有死人,可是我不怕,只要能和姐姐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只要姐姐願意帶上我,任何時候,我都一定會保護姐姐!」
「帶著這個……」華羽文卻遞過去兩個面包和一袋牛女乃,「今天姐姐可能要加班,把這個帶上。」
最大的悲哀莫過于失望緊接著希望而來,梁若辰就是這樣。如果你不想讓他得到他想要的,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給他希望,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當失望像潮水一樣涌來的時候,希望就像陽光下七彩的肥皂泡,不管它美得多麼絢爛,都會在瞬間化為泡影。
「姐姐,我等你,等你讓我出來的那一天,我一定會,一定會比任何人都對你好的!我保證!」梁若辰戀戀不舍地下樓,朝車庫的方向走去。
華羽文感到頭很疼,像有萬根鋼針在扎著她的額頭,太陽穴,枕後,頭頂。也許是喝了太多酒,也許是睡眠嚴重不足,也許是太過于心力交瘁了吧。
可是,她還是無法控制她的大腦不要那麼飛快地轉動。
時鐘指向五點整。
若辰,梁若辰,我真的能做到讓你挺起腰桿從車庫中出來,光明正大地做人嗎?天哪,我該怎樣才能讓你擁有一張合法的身份證,一個派出所登記了的戶口,一個真正的家庭,怎樣讓你挺起胸脯去學校上學,去人才中心找工作,去和別人交朋友?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是因為前世對天龍痴迷的愛戀,所以才制造了你出來,你原本,只是一個針頭而已,上面有梁辰的血。我以為,有一個和梁辰同樣基因的人守在我身邊,就能夠聊以慰藉,我以為,看著梁辰從小長大,就能夠解我七十五年相思之苦,可是,可是,我終究忘記了一點,你,不是他,不管有多像,你畢竟,是你自己啊,你該有你自己的生活。
一諾千金重。我答應了你,可是,該怎麼做到呢?
時鐘指向六點整。華羽文打開電腦。她知道,張浩然此刻該是已經到美國了。他很快就會去澳洲繼續沃克教授的那個秘密研究嗎?華羽文打開qq,他沒有在線,再打開微博,寫滿了他的留言︰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張浩然出國時,他們約好的那三個字。六年如一日,張浩然一直堅持在她的微博里寫著,每天寫一次。如此樸實無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他堅持了六年,從未做任何的修飾。最近的一條是半個小時前寫的︰我到了,我很好。明天去澳洲。
這麼多天的身心俱疲,她居然忘記了兩人間的承諾。趕緊登陸張浩然的微博,才發現自己有一周沒有留言了。機械地打上三個字︰我很好。
時針指向七點半。頭痛難當。華羽文想休息一會兒,可是,必須得去上班了,她的病人都還在等著她。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她疲憊不堪地下樓去車庫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