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後的陽光剛剛好,帶著和煦的暖,卻又不會讓人覺得口干舌燥的暴曬。池塘邊的柳樹也垂下長長的碧玉絲絛,在微風中若有若無地拂著水面。
在水邊一塊灑滿陽光的石頭上,靜靜地坐著一個小姑娘,頭上梳著兩個小發髻,一張粉妝玉琢的臉,穿著一套大紅閃緞的衣褂。如果不是那沉靜的神情,一臉若有所思地盯著水面,一定會讓人贊嘆"即使是送子觀音圖上的金童玉女也不過如此罷。"
已經三年了啊,從前的江瀟然,現在的武容若,在心底暗暗嘆息。
她來到這個世界已經三年了,從一開始震驚的心膽欲裂,到後來的麻木接受,再到現在的面對現實。
以她的智力,在出生後的一個時辰內已經推斷出她現在進行的正是網絡上最火最熱、最為眾多宅女所津津樂道的穿越。
可是啊可是,為什麼別人穿越都直接穿成某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甚至搖身成為名震青史的大人物,而她,卻要從一個初生嬰兒做起呢?這個世界是多麼的不公平!連穿越都有區別對待!
她真是無語問蒼天,當然了,即使她這個時候有語,能發出的也只是"啊啊嗚嗚"的嬰語而已。
在最開始的那半年里,她的身體雖然還是個初生嬰兒,但在她的腦子里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該怎麼回去,回到從前那個雖然給了她很多傷痛,卻也留下了她很多歡笑記憶的世界里去。她的工作狂老爸,購物狂老媽,還有身邊那些有時看起來真是討厭、但是一旦知道再也見不到了卻有些想念的同事們……
可憐她江瀟然寒窗苦讀十數載,大學畢業後過關斬將進了那個五百強外企,拼死拼活地剛升了級,居然……穿越了!
江瀟然不甘心啊,不甘心。她在自己智力許可的全部範圍內,思索著。
一道閃電,讓她的靈魂來到了這個時空,那麼,是不是用什麼方式讓自己的靈魂離開這個身體,就可以老馬識途一樣地回去了呢?
她總是在思考著,睜著眼楮看著丫鬟女乃媽逗著她玩笑的時候,閉著眼楮裝睡的時候,甚至是在……呃,吃女乃的時候。
這真是最最尷尬的場景了。但是需要乳汁是這具小小身體的本能需要,即使她的思維是一個二十三歲的成人,但她卻不能違反自然規律。所以她只得閉起眼楮,把眼前的白白軟軟的物體想象成一只裝滿牛女乃的利樂包,張開嘴巴吸就是了。慢慢地,她也習慣了這種進食方式。
可是她還在想著怎麼回去,尤其是她半歲以後,漸漸有了獨立行動能力,開始是爬,然後是走、跑、跳。
武容若開始考慮自己在不能動的那段時間內所規劃出來的種種方案的可實施性。
跳到池塘里?從閣樓上跳下去?用一道白綾把自己吊起來?可是在評估了這些方案的可實施性後,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認,相比起靈魂穿越,倒是摔傷、致殘、弄成植物人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然後,武容若就認命了。
作為一個二十三歲實事求是、腳踏實地的正常人,她可能沒有超乎尋常的智力,沒有與眾不同的思維,但是,至少,她知道不與天斗、認清現實、臣服于當下。
既然冥冥中有種力量送她來到這個時空,是不是說上天有什麼特別的任務一定要她來完成呢?那她就在這里開始她的新人生吧。
既然抱了這樣的想法,武容若就開始仔細觀察她周圍的環境和身邊的人。慢慢地,她從周圍人的言談里面也對這個時空和自己所處的環境有了些了解。
現在是大唐貞元年間,在位的天子是唐德宗。武容若的父親叫武元衡,任著華原縣令。母親孫氏,和武元衡自幼結發,夫妻恩愛無比,但是多年來一直沒有生育。據說以前曾經懷過兩胎,但是一次不到四個月就小產了,另外一次生下來卻是個死胎。所以這次雖然只是生了一個女兒,武元衡仍然欣喜若狂,愛如掌上明珠。所以全家都拿這位小姐當寶貝。
雖然了解了身邊的狀況,可武容若仍是在暗暗發愁。
老天啊老天,你送我來穿越,我也就認了,讓我再過一次嬰兒時代,我也忍了。可是,你送我去一個我知道的時代好不好啊?送到這麼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代,又是什麼意思呢?
別人去穿越,要麼穿到清初,好歹康熙皇帝千古一帝的地位誰都動搖不了,傍著這棵大樹肯定沒錯;要麼去"九龍奪嫡"看熱鬧,別告訴我你不知道最後是四阿哥雍正笑到了最後;就算是穿得早的,西漢末年的亂世,好歹咱也知道東漢的開國皇帝是劉秀啊;同樣是唐朝,江瀟然知道的也只是玄武門之變、貞觀之治、開元盛世、李世民、武則天、李隆基、楊貴妃,此外就是兩眼一抹黑。早知道會來到唐朝,抄一本《新唐書》好了。
別的穿越女主最愛說的一句話是"我知道結局,可是卻不知道過程",可憐她江瀟然,不,武容若,卻連結局都不知道!
三歲的武容若,坐在池塘邊,心里千回百轉的都是這些想了都不知道有多少遍了的問題。
和往常任何一次一樣,她還是想不出來有什麼法子。
可是今天,和往常又似乎有些不一樣,天氣這麼和暖,陽光這樣明媚,讓人想心灰意懶也難。
武容若揚起小臉兒,迎著燦爛的陽光,她微微眯起眼楮,忽然笑起來。
是啊,有什麼為難的呢?像她這樣,已經再世為人的,即使不知道結局,又有什麼可怕的呢?她的身體是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不久的,那她又何必去想真正的歷史究竟應該如何走向,歷史不就是一個一個新來的人創造出來的嗎?
更何況,有誰知道,像她這樣從另外一個時空而來的人,會不會帶來蝴蝶效應,從而改變歷史呢?
武容若開心地笑了。她知道她已經找到了自己應該走的路。
武元衡站在樹後,一直凝視著池塘邊的小小身影。那是他的女兒,他如珠如寶看得比什麼都重的女兒,他唯一的孩子。
三年前,當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她揚起小臉兒,向他展露出一個笑容,就是這個笑容,讓那初生嬰兒皺皺巴巴紅通通的小臉看起來竟像一朵花兒緩緩綻開。這朵笑容,直接落入了他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那個地方。
在那一刻,他已經知道,雖然老天只給了他這一個孩子,卻仍然是沒有薄待他。即使她不是個男孩兒,卻一定會得盡他的疼惜。
他看著他的容兒一點一點長大。十個月開口說話,一歲開始走路。現在她已經三歲了,其他這個年齡段的孩子還在撒嬌學語,容兒也撒嬌,尤其是在父母跟前,可她常常流露出的眼神,總是若有所思。
武元衡不知道他的容兒總在想些什麼,他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即使在別人看來這個女兒舉止非凡,外間已經有傳言武縣令家里出了個女神童,但是容兒只是他的女兒而已,他要做的只是去竭盡所能地愛護她。
容若站起身,伸了個懶腰,又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回身,看見身後眼里含著笑站著看她的武元衡。
"爹爹,這麼早就下衙了?"她跑過去,雙手張開,這時候她的神情只是一個單純的三歲女孩。
武元衡一把將她抱起來︰"是啊,今天衙里沒什麼事,就早早散了。回來沒看到你,就知道你又跑到池塘邊來坐著。"
容若將臉貼在武元衡胸口,那里有股溫暖的氣息,讓她知道可以依靠。
思想住在這具小小的身體里,她總是情不自禁做出些合乎表面年齡的舉動,自然而然地天性的流露,就像她現在這樣賴在父親的懷里一樣。
"我的小容兒又想些什麼呢?"
"我呀,我在想自己以後應該做些什麼。"
武元衡一听來了興致︰"那容兒想做些什麼呢?"
"做自己想做的事啊。馳騁山河,逐敵護國,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縱馬塞北,泛舟江南,……,還有好多好多好多的事,等我想起來再告訴爹爹。"容若撅起小嘴,一副嬌憨模樣。
武元衡忍不住笑了,輕輕點了一下女兒的小鼻子︰"那些都是男孩子要做的。"
容若一听,坐直身子,臉也離開了父親的胸口,揚起頭,直視著父親的眼楮︰"爹爹,你說過的,你的女兒不會比男兒差。反正別人能做的事,我也都能做。以前,沒有人相信女子能做到什麼,可是,則天皇帝都做到了,而且比千百萬的男子還要做得好。"
武元衡全身一震,停住了腳步。
他是武則天的曾佷孫,當然比任何人都清楚武則天的從政功績。只是則天皇帝畢竟曾經改唐為周,她的功過已經心照不宣地成了忌諱。尤其是在武家,大家更是對此諱莫如深。沒想到今天在自己小小女兒的嘴里竟說了出來。
武元衡低頭看著懷里的小女兒。那雙明澈的眼楮,注視著他,晶瑩純粹得映射出他的倒影,卻又通達明晰地似乎看盡前世今生。
父女兩個人這樣默默地對視著。
終于,武元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抱緊女兒,繼續向後堂走去︰"好,我的容兒什麼都可以做到。"
快走進後堂了,他貼在女兒的耳邊︰"只是這樣的話,以後不要再在人前說了。"
"嗯。"容若緊緊貼在父親的胸口,悄悄笑著答應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