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樓是一座兩層高的酒樓。
據說當年詩仙李太白入蜀的時候,曾經親自品評過這間酒樓的酒菜,並且贊不絕口。因此這酒樓改名為"太白樓",慕名來品嘗佳肴的人絡繹不絕。
可今天這事兒透著奇怪。最好的雅座三天前已經訂出去了,頭天晚上,酒樓的東家錢老板卻還特意親自跑到酒樓來。
一進門兒,錢老板就吩咐店小二寶柱︰"最東頭那間雅間明兒中午之前你可得好好打掃干淨,一定得是一塵不染。對了,前兒從杭州運來的龍井,明天沏上,上那個茶。"
寶柱一口應承下來。
錢老板又往廚房奔,遠遠地就高聲叫道︰"胡師傅哪?張師傅哪?我前天吩咐的那些東西都準備好了沒有?鰣魚要從江南運來的,海參泡好了沒?哎,這瑤柱不夠新鮮,快去城里那幾家大酒樓挨家問問,哪家有好貨,先盤了來,告訴他們是我借的,回頭一定加錢還上。"
錢老板一頓招呼,指手畫腳地安排,支使得廚房里的人雞飛狗跳。
寶柱奇怪了,偷著向錢老板的跟班小狗子打听︰"哎,我說小狗子,這訂了雅間的是什麼人哪?還要咱們老板來親自吩咐?這麼放心不下的?"
小狗子看了一眼錢老板,還正在挨個房囑咐做菜的大師傅,一定要倍加小心,把手藝全部施展出來。
小狗子唉聲嘆氣︰"別提了,是咱軍營里最年輕有名望的幾位將軍,劉將軍、周將軍、楊將軍那幾位,說要給韋司馬慶生。你說說,這幾位,咱們惹得起嗎?"
寶柱倒吸了口冷氣,一縮脖子︰"唉呦,是那幾位爺,是惹不起。不過只要咱們好生伺候著,不出差錯,將軍們也不會為難咱們。"
錢老板這時也安排得差不多了,松了口氣。听見寶柱和小狗子的議論,回過頭來,點了點頭︰"是啊,自從現在這位節度使武大人上任後,整頓軍紀,但凡有當兵的欺行霸市、為非作歹的,一定嚴懲。這幾年咱們的日子是好過多了。不過還是要小心為妙,如果出了紕漏,還是麻煩啊。民不與官斗。那幾位爺,要是一瞪眼,咱們吃不了兜著走。"
寶柱連連點頭稱是︰"東家您就放心吧,我們一定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絕對辦得妥妥帖帖,不讓您為難。"
錢老板點點頭,又四處看了一圈,確實樣樣妥帖,才放心地走了。
還沒到正午,劉闢、周從義等人已經早早在雅間里等了。
劉闢一個勁兒埋怨︰"小周,都是你,非說要早早過來。你看,現在還沒到飯點兒,韋大哥和武兄弟都沒來,這要等到什麼時候?"
周從義瞪了他一眼︰"就是老劉你話多!那你說吧,是還想讓韋大哥和武兄弟先來等你嗎?"
听周從義如此一說,劉闢果然沒了話,自言自語道︰"也對。還是應該咱們先來。"
周從義不理他,轉過頭問公孫闢邪︰"薛姑娘那里告訴到了沒有?"
公孫笑道︰"告訴到了。開始薛姑娘說有事情,後來我說是給韋大哥慶生,薛姑娘就一口應承下來,說一定到。"
周從義也笑道︰"韋大哥臉皮女敕,不樂意咱們提薛姑娘的事。咱們先不說,等薛姑娘來了,給韋大哥一個驚喜。"
劉闢大笑道︰"韋大哥不樂意提薛姑娘,平常喝酒也不樂意叫薛姑娘,是怕你們惦記吧?"
正說著,一挑簾子,進來的是韋皋,仍然是一派溫文含蓄︰"你們倒到得早。"
周從義暗中瞪了劉闢一眼,伸手給韋皋倒了一杯茶︰"韋大哥,您先坐,先用茶。"
韋皋點了點頭︰"多謝周兄弟。"
一邊喝茶,韋皋一邊問︰"還在等誰?"
劉闢剛要張嘴,周從義搶先說︰"是武兄弟。"
听說是容若,韋皋點了點頭,沒再問什麼。
一幫人天南海北地閑聊。
一壺茶還沒喝完,又听到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寶柱打起簾子︰"薛姑娘,您請進。"
薛濤裊裊婷婷地走進來。今天她細心打扮過,頭發挽成高高的螺髻,淡掃娥眉,薄施粉黛,輕點朱唇,一襲新制的淡紅衫裙,別樣的嫵媚風流。
韋皋一見薛濤,怔了怔,回頭看向周從義。
周從義裝作沒看到韋皋的眼色,站起來笑著招呼薛濤︰"薛姑娘,快請坐。"一面連忙讓出韋皋身邊的座位。
其他眾人有稱"薛姑娘"的,也有稱"嫂子"的,紛紛起身見禮。
听了眾人的稱呼,韋皋眉間微微一皺,但是立刻又面色平靜,向薛濤點頭示意︰"洪度。"
薛濤微微紅了臉,和眾人點頭寒暄。走到韋皋身邊,見過禮,低頭坐下。
周從義急忙又取了一個茶杯,給薛濤斟上茶。
正在這時,簾子一掀,容若走進來,依然是脂粉不施,一身素衣白裙。
一看屋里的眾人,容若笑道︰"原來大家都到了,就我來遲了。"
韋皋站起身,讓出座位︰"容若,坐這邊。"
容若笑著看看韋皋,又打量了一下薛濤,道︰"韋大哥,我要是真坐在那里,可就太煞風景了。"
說著,走到薛濤下首空著的座位︰"我就坐薛姐姐這邊罷,臨著窗,也風涼些。"
周從義早就吩咐門外伺候著的寶柱上酒上菜。不一會兒,酒菜流水價地端上來。
周從義先舉起酒杯︰"今日是韋大哥三十歲生辰。兄弟們備酒一桌,與韋大哥慶生。多謝韋大哥、薛姑娘、武兄弟給面子。"
韋皋雙眉一揚,他也忘了今日竟然是自己生辰。看到平日要好的弟兄們有這份心意,十分感動,本來因為他們安排了薛濤前來卻沒有告知自己的不快也一掃而空。忙舉起面前的酒杯︰"多謝各位兄弟厚意。韋皋先干為敬。"
容若"哎呀"一聲︰"我竟不知道今日是韋大哥生辰,什麼壽禮都沒備下,太失禮了。等我回去一定補上。"
韋皋搖搖頭︰"不必了。今天容若你能來,已經很好了。"
容若微微一笑,心里自去盤算該補送些什麼。
薛濤站起身來,亭亭玉立︰"薛濤備下笛曲一只,為韋大人慶生。"
劉闢、周從義等人大聲喝彩,韋皋微笑著點頭示意,容若單手托腮注視著薛濤。
薛濤從袖中取出一只碧玉笛,橫在唇邊,輕輕吹起來,笛聲清亮悅耳,曲調卻甚是纏綿。
剛听了幾聲,容若已知道這笛曲化自詩經《關雎》,著名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容若心下暗笑︰這曲子本來是講一個年青男子追求自己的心上人,輾轉反側,寢食難安。薛姐姐此刻吹來,卻是反詞意而用了。這麼明顯的"暗示",看來她已經打定主意向韋大哥表白了。
還沒吹完一節,卻听到這雅間門外一陣喧嘩,而且聲音越來越大,竟已經鬧到門口。
薛濤無奈地停止吹奏,放下玉笛,雙眉似顰非顰,垂下眼簾,只看著自己的一雙縴縴玉手。
只听見原來站在門外等著伺候的店小二寶柱焦急的聲音︰"這幾位客人,我們的雅間早就被人訂出去了。現在人家正在里面用飯,不能進去的。"
一個嗓音粗啞、吐字卻有些生硬的聲音響起︰"我們就想坐這間臨街的屋子。你小看我們,以為我們沒有錢嗎?"
"哎呀,幾位大爺呀,"寶柱更是著急︰"我哪兒敢小看幾位啊?可這間屋子確實訂出去了,人家還沒用完呢。"
"你讓他們出來,我們加倍給錢。"那個聲音仍然很強硬。
"這不是錢的問題哪,"寶柱急得都要哭了,這雅間里面的主兒他哪里惹得起?
另外一個尖細一些、吐字卻更流利的聲音勸道︰"桑杰,我們坐外面就好了。"
前一個聲音仍然不肯︰"不,旺波,我非要這間屋子不可。他們唐朝人小看我們嗎?"
屋內的眾人對視一眼,劉闢一拍桌子,就要發作。
他近旁的周從義皺了皺眉頭,一手按住他,站起身來,挑簾出來一看。
剛從樓梯上來六七個人,當先兩個人看來是領頭的。一個身材粗壯,面色紅黑,重眉大眼,目露凶光。另一個身材瘦削矮小些,面色偏黃,頭發打成一根大辮子,盤在頭頂。另外幾個都是隨從裝扮。
看樣子他們正想闖進自己這些人坐著的這個雅間,寶柱一直擋著,但是根本擋不住,連拉帶求,好歹沒讓這幫人直接闖進去。
一看衣著打扮,周從義已經知道這些人必定是吐蕃人。
雖然成都府一向繁華熱鬧,吐蕃、回鶻、甚至大食等國人都多有來往通商,但是出于軍人的身份,周從義對吐蕃人一向沒有什麼好感,此時雖然沒有發作,卻面沉似水︰"怎麼回事?"
寶柱一看段將軍出來,松了口氣︰"段將軍,這幾位非要用您們的那個雅間。小的一直勸著攔著,可還是擾了將軍們的雅興。小的該死。"
周從義擺了擺手︰"不干你的事。"
眼光落在這一行吐蕃人的兩個頭目身上。多年的軍旅生涯,讓他身上自然充滿了不怒而威的攝人氣勢。
那個身材瘦削的,見了周從義通身的氣派,又听見周從義和寶柱的問答,臉上已經微微變了顏色。轉頭向身邊的大個子嘰哩咕嚕說起了吐蕃語,大個子開始一愣,梗著脖子似乎還在反駁,瘦子語氣越來越嚴厲,大個子臉色變得鐵青,一扭頭,直接下樓去了。
瘦子回過頭來,臉上堆滿了笑︰"這位將軍,真對不起,我的同伴剛才多喝了幾杯,以為這房間看風景必然不錯,一時發了酒瘋,驚擾了將軍。"
周從義雖然生氣,可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只得揮揮手︰"算了。"
瘦子行了個禮,轉身快步下樓,幾個隨從也跟著他去了。
周從義進得屋來,向韋皋道︰"幾個吐蕃人,發酒瘋,已經走了。"
韋皋點點頭,不以為意。
劉闢悻悻地說︰"幸好他們識相,要不非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大家舉起酒杯,繼續喝酒。
只有容若,若有所思地說︰"听腳步聲和說話的聲音,這群吐蕃人武功不弱。"
公孫闢邪笑道︰"吐蕃人窮兵黷武,從小兒路還沒走穩就學打架,會點兒功夫也不足為奇。"
容若輕輕搖頭,卻沒再說什麼。
周從義看向薛濤︰"剛才薛姑娘的笛子,我們還沒听完。還請薛姑娘繼續吹奏。"
薛濤點了點頭,舉起笛子,再次吹響。
無巧不巧,又是剛剛起頭,一節還沒吹完,窗外又是一陣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