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一陣朗笑聲,從殿外走進來一群人。
走在當中的那位,四十幾歲年紀,滿臉虯髯,目光灼灼,衣飾以白色為主,下擺不到膝蓋。對南詔情況略有所知的李愬一下子就判斷出來這位必然是南詔第一大部族白族的族長。
跟在這位白族族長身後的是一位少女,白色短衣上滿繡鮮艷花朵,裝飾著五彩鮮艷的寶石,頸上的項圈五色妝點,流光溢彩,映得一張俏臉璀璨生輝,一雙眼楮活潑明媚,毫不畏生,正在四處打量。
這一行人中除這兩人之外的另外幾位,也都是步履虎虎生風,舉手投足頗有威嚴。看穿著打扮,便知道這些人必然是各部族首領和所帶親信。
看見已經在上首落座的尋閣勸,那白族族長眼楮一亮,緊走幾步走到尋閣勸案前,行了一禮︰"王子近來可好?畢鐘什有禮了。"
看見白族族長走近,尋閣勸早已站起身,滿面笑容︰"族長遠來辛苦,應該是我問候族長才是。"
白族族長畢鐘什哈哈一笑︰"王子太客氣了。"又指向身後的美貌少女︰"這是小女采娜,仰慕國都繁華和王子風采,非要跟我一起來給國主祝壽。因此今日帶她一起進宮。"
南詔王室,是烏族一脈。但是南詔最大的部族卻是白族。因此白族一向是南詔王室示好拉攏的對象,白族也與王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尋閣勸的母親、現在的南詔王後,就是出身白族,論起輩分來,還是族長畢鐘什的堂妹。因此有著一半白族血脈的尋閣勸自然更得這南詔第一大族的擁戴。再加上白族族長畢鐘什本人頗有魄力和手腕,南詔境內不少部族已經唯畢鐘什馬首是瞻,他說出的話自然更有份量。
這也恰是邏立隆雖然一直咄咄逼人,但卻不敢真的動尋閣勸的真正原因。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誰願意惹惱這南詔第一大族族長呢?
此刻畢鐘什介紹采娜的言語神情,似乎別有深意。
白族美女輩出,采娜更是這一代白族美女中頂尖兒的人物,自幼聰明伶俐,容貌千嬌百媚,身份又極尊貴,向來眼高于頂。
畢鐘什見女兒年紀漸長,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憑自己的家世,采娜的品貌,在族中招婿怕是委屈了她,因此此次帶采娜來太和城,心中也存了一段別樣的心思。
采娜上前一步,一雙大眼在尋閣勸臉上打量,終于嬌笑著開口︰"父親說帶我來見識見識咱們南詔最好最強的年輕豪杰,就是你嗎?"
畢鐘什喝道︰"采娜,這是尋閣勸王子。不得無禮!"話語嚴厲,可語氣中卻帶著三分寵溺。
見采娜神情嬌憨明媚,尋閣勸也不以她的言行舉止為忤,反而對畢鐘什輕輕擺了一下手,對采娜笑道︰"族長繆贊了。不過希望尋閣勸沒有讓采娜小姐太失望。"
采娜眼波在他臉上一轉,笑道︰"失望不失望,我還不知道。不過你看起來倒是一副威武的樣子,不比咱們白族最強的勇士差。"
采娜的言語,引得身旁各族族長親貴的一片大笑聲,畢鐘什也邊搖頭邊模著胡子笑,寵溺地看著自己的愛女。
南詔各部族風氣向來開放自由,男女當眾打情罵俏也不是異事,更何況采娜年齡尚幼,容貌美麗,活潑天真,無論何種言辭出自她的口中,只讓人覺得天真爛漫無忌,並不覺得有什麼曖昧莫名。
畢鐘什身後的各位族長也一一上前和尋閣勸見禮。
尋閣勸心中明了,這些部族都是以白族馬首是瞻的,換而言之,既然畢鐘什選擇了支持自己,這些部族就都是自己的強助。
一番客氣擾攘過後,畢鐘什帶著采娜走到自己的座位旁落座,各位族長也一一落座。
該來參加此次夜宴的人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不少。鄭回已經到了,但是為了不露嫌疑,只是和尋閣勸淡淡打了個招呼,和尋閣勸身後的李愬交換了一個眼色。
身為清平官之首,鄭回的座位在諸位王親之下,還在十大部族族長之上。鄭秦在南詔朝廷中的官位是法曹的曹長,宴席上也有他的一席之地,此時也跟著父親到了。
李愬特別注意的是大軍將段儉魏。這段儉魏四十左右年紀,中等身材,國字臉,特別引人注目的是兩道濃眉幾乎連成一片。段儉魏滿面笑容,向尋閣勸見禮,一一向已經到場的朝中官員、各位族長含笑寒暄,舉手投足都是恰到好處,不炫耀夸張,卻也不畏首畏腳,顯然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
這段儉魏身材相貌並沒有什麼出奇,但是近日對南詔歷史越來越清楚的李愬卻深知段氏家族在南詔的根基深厚,大軍將的位置幾乎是代代相傳。而這段儉魏雖然相貌看來頗為忠厚,但是眼楮里偶爾閃過的精光卻說明此人絕非外表那般平平無奇。
隨後進來的是西爨族長爨建靈和另外幾個部族的族長。爨建靈年紀五十多歲,身材矮胖,目光陰沉。他掃視了一番殿內,對尋閣勸只是遙遙敷衍地行了個禮,對白族族長畢鐘什全似沒有看見,只有對段儉魏分外客氣。
尋閣勸淡淡一笑,似乎混不在意。可在他身後的李愬卻清楚看到他嘴角掠過的一絲冷笑。
十大部族除了白族之外,實力強、人口多的要屬西爨了。而且西爨隱隱與白族分庭抗禮,十大部族里尊西爨為首領的也頗有幾個部族。說起西爨族在南詔的地位來歷,還頗有一段歷史淵源。
南詔國王皮邏閣在位時,兩爨大鬼主爨崇道設計殺了南寧州都督爨歸王。爨歸王的妻子阿奼母家是烏族族長。阿奼回母家請父親率部眾給丈夫報仇。唐玄宗委任爨歸王的兒子爨守隅為南寧州(今雲南曲靖縣西)都督。皮邏閣將一個女兒嫁給爨守隅為妻,又將另一個女兒嫁給爨崇道的兒子爨輔朝為妻,對雙方表示和解,實際上雙方仍然攻戰不休。其實,皮邏閣一直在謀取西爨,西爨的內亂也與他的計劃有關系。阿奼請皮邏閣相助,正中皮邏閣下懷。他出兵先殺了爨輔朝,又殺了爨崇道。後來閣邏鳳繼任南詔國主,反唐後,廢掉爨守隅,西爨地就為南詔所佔有。閣邏鳳派遣將軍楊牟利率兵脅迫西爨遷徙到太和城西南的永昌城(保山縣),一共遷徙了二十余萬戶。西爨徙居永昌,增強了南詔的實力。又令烏族徙居西爨故地,南詔王室本就是出身烏族,此後烏族自然對南詔王室更是死心塌地,助南詔防御來自大唐劍南的攻擊。
然而西爨遷居後,難免耿耿于懷,數十年來一直期望有朝一日能重回故土。
在正常情況下,這個期望必然難以實現。所以爨建靈選擇了倒向邏立隆。
相比名正言順的王位繼承人尋閣勸而言,邏立隆更需要部族的支持。白族是尋閣勸的母族,邏立隆怎麼也不會比尋閣勸更能得到那南詔第一大族的支持。因此爨建靈的倒向,對邏立隆來說是意想不到的財富,邏立隆給爨建靈的回報就是登上王位後封西爨為第一大部族,並且允許西爨遷回故土的承諾。
正因為與邏立隆的這重關系,爨建靈才會不把尋閣勸和畢鐘什放在眼里。反而段儉魏一直立場未明,手里掌握南詔舉足輕重的兵權,一向是邏立隆拉攏的對象,爨建靈才會對他格外客氣。
殿內諸人正在紛紛互相笑語交談時,忽听得殿外司殿官高聲傳報道︰"邏立隆王爺到,達郎瑪將軍到。"
邏立隆一路走著,臉上帶著笑容,接受諸位大臣、族長們的行禮、打招呼、寒暄,心中卻如翻江倒海一般。
此時此刻,箭在弦上,他心中卻泛起了重重疑慮︰達朗瑪的計劃真的能行得通嗎?他邏立隆真的要這樣听從一個吐蕃人的話,起兵反對南詔的國主、自己的兄長嗎?多年以來,兄長異牟尋對他都是仁慈寬厚,可他,要這樣回報兄長嗎?
按照達朗瑪的計劃,趁著宮中為國主做壽大宴賓客,城里也是家家歡慶的當兒,吐蕃常年駐扎在太和城附近的五百軍兵將悄悄進城,而邏立隆府上的親兵則以宮中賜酒席的名義解決城頭的守軍,放吐蕃軍兵進城。
此外,西爨等各部族族長帶進太和城的部族親兵也將里應外合,協助吐蕃軍。邏立隆在宮中的親信則負責打開王宮的大門。
就在這聚集了南詔權力金字塔最頂尖一層的筵席上,達朗瑪也有安排︰達朗瑪的兒子、吐蕃有名的勇士加吉額多已經受命悄悄從麗水趕到太和城,昨日已經到了,今日正好跟隨達朗瑪進宮參加夜宴。
南詔立國時間並不長久,風氣也還保持著部族時期的剛勇彪悍,歌舞器樂並不被太看重,反而是比武技擊更受歡迎。達朗瑪就打算借比武較技之名,讓加吉額多強邀尋閣勸下場,設法傷了尋閣勸甚至取他性命,在宴席上引發混亂,好讓自己的人趁亂攻進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