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看向李愬︰"你真的也要走嗎?不隨著尋閣勸一起發兵吐蕃?"
距離壽筵之夜已經三天了。
那一夜,尋閣勸表現出來的處變不驚,面對叛軍的冷靜堅忍,鏟除政治對手的心狠手辣,安排布置一切的心機深沉,讓南詔朝廷上本來就奉他為主的臣子們對他更是尊敬,讓本來搖擺的臣子們悚然心驚而垂首听命,讓本來支持邏立隆的臣子們噤若寒蟬。
那一夜的第二天,南詔國主異牟尋就下了旨意,稱自己病勢沉重,南詔交與太子尋閣勸監國,朝廷上下一切事務由太子臨機專斷。
事到此時,尋閣勸雖然沒有國主之稱,但已是南詔真正的掌權者了。
南詔當此風雨飄搖之局,所以尋閣勸並沒有太大的動作,沒有急于鏟除異己,與以前支持邏立隆的群臣們算帳。至于以後會不會秋後算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這三日以來,尋閣勸一直忙著處理那一日的善後,安撫群臣,整飭城中守軍和宮中侍衛,對卷入逼宮一幕的眾人也有不同的處置。
鄭回被尊為國師,賜名蠻利。升段儉魏為清平官,與鄭回官位相同,段重陽繼承段儉魏以前的官職,為大軍將。
邏立隆父子已被關押起來,一隊侍衛奉命監守,不準他父子哪怕踏出小院一步,王府財物奴婢等沒入國庫充公。王妃、郡主等家眷本來依尋閣勸的意思是要罰為官妓的,但是異牟尋遣了人給尋閣勸送去一封親筆書信,卻沒有召見尋閣勸。據說尋閣勸看了信之後沉默許久,最終還是讓王妃、郡主等女眷繼續留在王府居住,丫鬟僕婦也留下了幾個,另外安排人每月撥一筆錢供養。
李愬一直和鄭秦一起探討南詔行軍糧草等事宜,也已經安排妥帖,因此向鄭回提出要離開南詔。
鄭回向尋閣勸稟告後,尋閣勸請李愬和容若今日來太子府商議事情。
听了容若的問話,李愬微微一笑︰"尋閣勸太子精于兵法,思慮周密,行軍布陣,無人能及。又有鄭大人父子在旁輔助,事事考慮周全,此地已經不需要我們了。"
正說話間,前面引路的小內侍回過身來,躬身請二人︰"這就是太子讀書的書房。二位公子請進。"
尋閣勸雖然已經身為監國,但是一點也沒有架子,還是像從前在鄭府議事一樣,滿面笑容迎上前來︰"李公子,武公子,這些天以來南詔國內大小事務紛擾,尋閣勸慢待二位了,還請二位多多擔待。"
李愬淡然一笑︰"太子太過客氣了。太子能夠從善如流,助南詔與大唐修好,共抗吐蕃,李愬已然感激不盡。更何況鄭大人父子待李愬和武賢弟如同子佷。"
尋閣勸點點頭,略微思忖一下,又嘆道︰"听鄭大人說,李公子和武公子打算離開南詔?我已經下了征兵令,征集南詔各族軍士,不日就將發兵吐蕃。本來還想邀請李公子作為參軍,為我出謀劃策。李公子行軍布陣鬼神之機,尋閣勸佩服之致。"
李愬微微搖了下頭︰"太子謙虛了。李愬這點微末伎倆,哪里比得上太子雄才大略?更何況還有鄭大人輔佐。而且先父有命,李愬另外還有要事要辦,不便在南詔久留。"
尋閣勸點了點頭,又看向容若︰"武公子也不多留些時日嗎?我也命人準備與大唐修好的文書,這幾日就派正式使節去劍南見武節度使。武公子如果想回劍南,也可與使節同行。"
本來,容若也是打算回劍南見父親復命。但是這些日子以來尋閣勸表現出的心機城府,不知為何,竟讓她有隱隱的擔心,讓她竟然不願意在這太和城多留一段時日,只想盡快離開這里。
容若看了看尋閣勸,又看了看李愬︰"我和李大哥一起走。"
尋閣勸笑了笑︰"也好。"復又正色道︰"此次南詔內亂,多虧二位挺身而出,幫助尋閣勸平定叛亂。大恩不言謝,日後無論怎樣,尋閣勸必視二位如手足兄弟。如有需要,只要二位一封書信,尋閣勸必舉南詔傾國之力相助。"
尋閣勸說得甚是誠懇,李愬和容若不便推辭,拱手相謝︰"多謝太子盛情。"
李愬沉吟片刻,抱拳對尋閣勸說︰"我有一個不情之請,還需要太子恩準。"
尋閣勸今日心情顯然不錯,笑道︰"李公子盡管直言。"
"那加吉額多,也算是一條好漢。現在邏立隆已死,加吉額多右手已廢,我想拜托太子饒他一命。"
尋閣勸沒料到李愬不為求財求利,卻為加吉額多求情,稍微怔了一下,才道︰"加吉額多我已經命人關了起來,也吩咐讓醫官去給他治傷,但是本來也沒想好該怎麼處置他。說起來,邏立隆和達朗瑪叛亂,這加吉額多也不是首惡,也沒有真的造成什麼傷害,更何況他現在右手已廢,武功盡失,也對我南詔沒有什麼威脅了。既然李公子求情,我放他回吐蕃便是。"
李愬深施一禮︰"多謝太子。"
容若想起一事,正好問尋閣勸︰"段儉魏是怎麼回事?"
段儉魏本來依附邏立隆,也深得邏立隆信任,否則邏立隆也不會對他一點提防都沒有,最後正是段儉魏的反戈一擊,才讓邏立隆功敗垂成。
尋閣勸意味深長地一笑︰"邏立隆只知道向段儉魏許諾什麼清平官,什麼封侯封王,卻不知道段儉魏出身世家,什麼沒見識過?他早已看清,王侯將相的地位都是上位者的一句話而已,所以他並不在乎邏立隆能給他的。"
容若緊緊盯著他︰"那你能給他什麼,是邏立隆不能給他的?"
尋閣勸負起雙手︰"我嘛……我只是答應段儉魏,如果我登基為王,他的女兒,段重陽的胞妹,就是我的王後,她日後生下的兒子就是我南詔的太子。段儉魏是明白人,知道血緣親情比權勢地位更有保障,日後南詔王室有了他段家的血脈,他段家的富貴榮華才能真正長盛不衰。"
听了尋閣勸的話,容若眼前浮現一張俏臉,婉約嬌羞,未說話臉頰先浮起兩團紅暈。
"段月容?"
尋閣勸挑起一道眉毛︰"武公子認識她?"
"我在鄭府遇到過段小姐。"容若凝視尋閣勸︰"你,真心喜歡她嗎?"
尋閣勸再沒想到容若居然問出這個問題,怔了怔,失笑道︰"這又有什麼關系?"
容若凝視著他,慢慢道︰"如果,你不是真的喜歡她,你就不要娶她。"
尋閣勸有些詫異,又覺得有些好笑,卻還耐心解釋︰"我和她的親事,其實並不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她的家族,需要與王室聯姻,才能保得長久的富貴。而我,也需要段氏手中的兵權,否則這次就對付不了邏立隆和達朗瑪。"
"那段月容呢?你們考慮過段月容的感受了嗎?她是否心甘情願嫁給你?還是,只是你們這場政治交易中的一枚砝碼而已?"容若語聲漸漸尖銳。
尋閣勸滿臉詫異地看著她,突然笑起來︰"武公子難道喜歡段月容嗎?我其實不娶段月容也沒什麼關系,既然我已經得到了我想要得到的。可是段儉魏和段重陽卻不見得會同意呢。"
容若臉色漸漸冷下來,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李愬在一旁輕輕握住她的手,向尋閣勸淡淡笑道︰"太子說笑了。武賢弟和段小姐只是見過一面而已。鄭小姐與段小姐情同姐妹,武賢弟又與鄭小姐交好,因此武賢弟也希望段小姐能過得好,才會有剛才情急之下的一時失言。請太子不要怪罪。"
尋閣勸看了看武容若,又看了看李愬,笑道︰"原來如此。二位倒是不必擔心,我尋閣勸也並非忘恩負義之人。段氏對我有輔助之功,我絕不會虧待段月容。"
容若又想說什麼,李愬看了她一眼,眼神里都是警告。同時,容若也感覺到握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也加大了力量。
她有幾分不甘心,心里卻又明白李愬這樣是正確的,她即使當面質問尋閣勸,也不能改變什麼,反而會影響南詔現在與大唐的友好親近,甚至可能會逼得尋閣勸惱羞成怒對自己不利。
她微微側開頭,看向一旁。
李愬又問尋閣勸︰"那白族公主采娜又該如何安置?我看畢鐘什族長頗有意思想將采娜嫁入王家。"
以采娜的身份,自然不肯居于人後、做尋閣勸的妃子,她如果入宮只能是王後。
尋閣勸撫掌笑道︰"我正要告訴李公子你呢。自從那日筵席上,李公子以穆子朔之名戰勝加吉額多,采娜心中就只有一個穆子朔了,揚言非此人不嫁。畢鐘什一向寵愛這個女兒,竟然無可奈何,拿她沒有辦法。為此,畢鐘什還特意來見我請罪。不過倒也解了我的王後究竟該立段月容還是采娜的難題。"
李愬沒想到這把火居然燒到了自己身上,已是怔住︰"這……"
尋閣勸看了看他,繼續笑著說︰"采娜已經來找過我好幾次了,要求見穆子朔。我都以穆子朔出外處理軍務為由,打發走了她。不過她畢竟是畢鐘什的嫡女,白族公主,算起來還是我的表妹,我也不能強令她怎樣。這件事還是李公子你自己去處理吧。"
李愬苦笑連連︰"多謝太子。如果太子沒有別的吩咐,我和武賢弟先告退了。"
尋閣勸笑著頷首,正要叫旁邊伺候的內侍來引路,李愬道︰"不必麻煩了,我和武賢弟記得來時的路,我們自行出去便了。也正好可以領略一下南詔王家園林之美。"
尋閣勸點了點頭︰"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