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長安 劍光照空天自碧(3)

作者 ︰ 快雪時情

此時殿內前有邏立隆之子易甲丹帶領的王府親兵,後有段重陽統領的王宮侍衛,尤其是段重陽帶領的王宮侍衛,與異牟尋的距離不過數步之遙。

異牟尋看向段儉魏,語調悲傷,甚至帶著輕微的顫抖︰"連你也要背叛本王嗎?"

段儉魏眼神深暗,沉默不語。

達朗瑪冷哼︰"你現在可知道自己是眾叛親離了吧?"

異牟尋本就身體孱弱,此時連番遭受打擊,頹然跌坐在座位上。

一旁的王妃雖然面對變故滿心驚恐,也掙扎著過去扶他,叫道︰"國主,國主,你怎麼樣了?"

邏立隆一咬牙,向王宮侍衛們一揮手。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以段重陽為首的王宮侍衛們卻紋絲不動。

達朗瑪一皺眉,怒道︰"怎麼回事?你們愣著干什麼?"

侍衛們依舊沉默不動。

段重陽看了一眼達朗瑪和邏立隆,又看向自己的父親。

達朗瑪開始感覺不對,猛地轉頭看向段儉魏,強壓怒氣問︰"段將軍,令郎這是要干什麼?你們想怎麼樣?"

段儉魏面沉似水,淡淡地道︰"我們想怎麼樣嗎?"

他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大殿中央,轉身直面達朗瑪和邏立隆,沉聲道︰"我們要勤王平叛!"

隨著段儉魏的語聲,王宮侍衛們開始行動起來,他們迅速奔入殿內,把持各個角落,手執刀劍沿著殿牆站立。還有王宮侍衛不斷地從後殿進入,粗略算起來不下幾百人,在人數上遠遠高于殿門口易甲丹所率領的王府親兵。

易甲丹率領的一些王府親兵看了這個陣仗,不由得恐懼起來,手執兵刃的手都開始微微發抖。

邏立隆怒喝道︰"段儉魏,你這個反復無常的小人!"

反而是達朗瑪頭腦較為清晰冷靜,知道此時最不能做的就是激怒段儉魏,如果有機會能說服他再次和自己與邏立隆聯手,事情還有轉機。

達朗瑪強笑道︰"段將軍這是何意?段將軍雖然一門都受南詔王室重用,世代為將,但也不過止步如此而已。王爺登上大位後,必然拜段將軍為清平官,封侯封王也不在話下。"

段儉魏看了看邏立隆,又看了看達朗瑪,冷冷一笑︰"我與你們密謀,本來就是虛與委蛇。我早就奉命于王子,"向尋閣勸一抱拳︰"探听你們的虛實。我段氏一門,世代忠勇,效忠王室,豈能听命于你這吐蕃豎子?"

邏立隆本來就脾氣暴烈,一直強壓著怒火,此時听段儉魏如此言語,不由暴跳如雷,向易甲丹等人吼道︰"你們還不動手?等著他們把你們斬盡殺絕嗎?"

邏立隆正吼著,突然覺得後心微微一涼,耳畔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如果你還想要命的話,就不要亂說亂動。"

之前一直在筵席上給眾人倒酒的那名宮女,剛才因為橫生變故躲在一旁,此時手執一柄短劍,直指邏立隆後心,劍鋒甚至已經刺破了邏立隆的衣服。

李愬不由微微一笑。

這宮女正是武容若化妝的。

當日在鄭回府上,大家一起商量如何應對國主壽筵上可能會上演的逼宮大戲,中間關鍵的一步後著就是讓尋閣勸安排容若混進宮中。鄭回、尋閣勸等人一直以為容若是男子,還建議她化裝成侍衛,是容若主動提出扮成宮女,比較不容易引人注意,也方便在筵席上行走,相機行事。

容若劍指邏立隆,向著易甲丹和親兵揚聲道︰"你們如果還想要王爺性命,就放下兵刃投降!"

邏立隆老而彌辣,如何肯乖乖地受她威脅?

他突然大喝一聲,身子向前疾倒下去,又就地一翻。

邏立隆少年時就以勇武稱冠南詔,否則也不能在大渡河畔舍生忘死救得異牟尋。此時雖然年歲已高,但身手仍然頗為矯健,滿以為這一傾一滾已經月兌離了身後這宮女的控制。

可誰知他剛從地上跳起來,就覺得下顎一涼,一柄短劍已經又架在他頸中。劍上的寒氣,激得他全身的寒毛都一根一根豎起,刺得他脖子上的肌膚一粒一粒起了疙瘩。

此時他就算再有天大的勇氣,也不敢再貿然妄動。

眾王府親兵看見老王爺已經被人用劍逼住,更是沒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還在猶疑間。

段儉魏一聲斷喝︰"還不放下兵刃投降?"

達朗瑪已經知道今日之事必然沒有善終,不如拼個魚死網破,大叫︰"這本來就是死罪!不能束手待斃!"

尋閣勸本來一直在沉默注視著事態的發展,此時上前一步,面向眾王府親兵,沉聲道︰"我以南詔王子的身份向你們保證,放下兵器投降者,今後我絕不計較今日之事。反戈幫助平叛者,另有封賞。如我日後有違此言,人神共棄,天地不容!"

尋閣勸以王子身份發此重誓,殿中群臣都聳然動容。

王府親兵們也面面相視,頗為意動。

別人都罷了,易甲丹卻深知尋閣勸即使能饒恕所有參與此次逼宮的兵士,卻絕不會饒過自己父子。

反正已是必死之路,易甲丹一咬牙,拔劍出鞘,叫道︰"不要听他胡言亂語!今日是魚死網破!"

尋閣勸銳聲喝道︰"易甲丹,你不要你父親性命了麼?你還想要這麼多人陪著你父子送命嗎?"

易甲丹扭過頭去,根本不去看邏立隆,舉劍的手一揮,就向尋閣勸沖去。

可他不過剛剛拔步,他左右的數名親兵對視一眼,一起沖上去將他撲倒在地,有人按住他,有人奪下他手里的寶劍,其中一人道︰"小王爺,我們家里都上有老下有小,不能讓家里的老幼都跟著一起送命。"

易甲丹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小人,枉受了我父子恩德……"

他一句話未說完,已有人撕下他外袍,團成一團,塞在他嘴里。他嘴里只能含糊地發出"嗯嗯"聲。

邏立隆看見這幕場景,心知大勢已去,本來被容若短劍指著,心里的斗志在死亡的威脅下已經去了大半。此時只得一聲長嘆,閉目不語。

達朗瑪還要垂死掙扎,冷笑道︰"你們也不用得意太久。我吐蕃的五百精兵此時已經進城……"

段儉魏打斷他︰"你的這些小小伎倆早被王子識破。我奉王子之名,調動太和城內三千守軍,在城門附近埋伏,凡有膽敢擅開城門或者攻打城門者,格殺勿論。現在,怕是已經有了結果。"

正說話間,一名侍衛從殿外跑進來,跪下施禮︰"啟稟國主、王子、大軍將,吐蕃兵馬來襲東門,賽將軍領兵圍截,除了少數投降的外,其余都當場殲滅,沒有逃月兌的。另有部分在城內想要接應吐蕃兵馬的部族人等,也都被擒下,等待國主發落。"

李愬暗暗打量殿中諸人。

听了這侍衛的稟告,達朗瑪、邏立隆、易甲丹、爨建靈等人頓時面如死灰。

鄭回、畢鐘什等人喜動顏色。

唯有段儉魏不動聲色,更知此人心思深沉,不可等閑視之。

尋閣勸也是表情沉靜無波,顯見所有情勢都在他掌握之中。

最令人出乎意料的是異牟尋,不僅沒有驚喜,反而臉色蒼白,眼神中更有莫名的沉痛。

達朗瑪呆呆地愣了一會兒,眼神在殿內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尋閣勸身上,"刷"地抽出腰間所佩腰刀,大吼一聲︰"我跟你拼了!"縱身撲上來。

李愬微微一皺眉。

他本來戰勝加吉額多後,就後退到尋閣勸身邊,此時見達朗瑪來勢洶洶,就想擋在尋閣勸身前。

尋閣勸伸手攔住李愬,又上前幾步,迎上達朗瑪,同時已經抽劍在手。

達朗瑪刀刀向尋閣勸要害砍去,可是情急之下,雖然來勢凶猛,卻處處破綻。反之,尋閣成竹在胸,以逸待勞,早就看出達朗瑪的破綻,閃身避開刀鋒,反手一劍從達朗瑪後心刺入。

達朗瑪動作頓時停住,低頭看時,胸口透出一截劍尖,血如泉涌,一種夾雜著冰冷的疼痛瞬時從心口彌漫到全身。

達朗瑪頹然倒地。殿中鴉雀無聲。

尋閣勸卻依然鎮定自若,將劍隨意插入劍鞘。轉身向異牟尋施禮,恭敬地道︰"這些亂臣賊子如何處置?請父王示下。"

異牟尋目光蒼涼,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達朗瑪和加吉額多父子,又看了看閉目無語的邏立隆,已經被侍衛們綁起來了的易甲丹,面色死灰的爨建靈等幾位族長,最終,目光落在尋閣勸臉上。

異牟尋的嘴唇微微顫抖︰"他們的計劃,你早就知道了?"

尋閣勸沉默片刻,答道︰"是,父王。"

異牟尋短促地笑了一聲︰"那依你看,應該如何處置?"

"與吐蕃勾結,引領吐蕃士兵攻打王城,陰謀造反,帶兵逼宮,罪大惡極。按律當斬,棄市,家屬親眷充官為奴,財物封地充公。"

尋閣勸的言語,如一陣冷風吹入殿中群臣心頭。

邏立隆身份高貴,是國主親弟,竟然也是這樣的下場。

異牟尋眼中滿滿的都是沉痛︰"他,他,他是你的親叔叔。"一句話,卻說得斷斷續續。

尋閣勸臉上波瀾不驚,語調平平地說︰"國主寬宏,可饒邏立隆父子一死,剝奪爵位,永世囚禁。"

異牟尋閉上眼楮,臉上浮現出以前從沒有過的疲憊和衰老︰"一切,隨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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