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湘楚之地。
西周晚期即周夷王時,"熊渠甚得江漢間民和,乃興兵伐庸、楊粵,至于鄂。"春秋時,"楚文王遷羅子自枝江居此(即今長沙市,建羅子國)。"從此,湘楚文化在這片大地上生根發芽。
到了戰國中期,楚國的經濟、文化重心進一步南移。可能是楚國滅吳國後,出于與越國對抗的需要,長沙開始成為楚國南方邊陲的要塞,益陽、常德、湘鄉、衡陽、資興相繼出現楚人的軍事駐地。楚國滅越國後,湖南更是楚國穩定的戰略後方,經濟、文化也得以迅速發展。
王船山《楚辭通釋•序例》寫道︰"楚,澤國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國也。疊波曠宇,以蕩遙情,而迫之以崟戉削之幽菀,故推宕無涯,而天采矗發。江山光怪之氣,莫能揜抑。"
這樣一片湖光山水,孕育出地靈人杰的湘楚文化。帶有濃厚地域文化色彩的楚辭,如後人黃伯思所說,"皆書楚語,作楚聲,紀楚地,名楚物"。由屈原、宋玉開創,為賈誼、淮南小山、莊忌、東方朔、王褒、劉向等諸人仿效。楚辭將山川秀美和浪漫情懷融合交錯,形成一種音韻鏗鏘、辭藻瑰麗的文體。
"駕飛龍兮北征,邅吾道兮洞庭。薜荔柏兮蕙綢,蓀橈兮蘭旌。望涔陽兮極浦,橫大江兮揚靈。揚靈兮未極,女嬋媛兮為余太息。橫流涕兮潺湲,隱思君兮陫惻。桂棹兮蘭枻,斫冰兮積雪。
采薜荔兮水中,搴芙蓉兮木末。心不同兮媒勞,恩不甚兮輕絕!石瀨兮淺淺,飛龍兮翩翩。交不忠兮怨長,期不信兮告余以不閑。"
此時的巴陵城中,一個白衣少年策馬慢行,低聲吟詠著。
這少年身旁的同伴微微含笑听著,半晌才道︰"沒想到容若你也喜歡屈大夫。"
白衣少年武容若側過頭來,看著他,帶著點頑皮神色︰"-也-嗎?李大哥,我猜你比較欣賞-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李愬挑了挑眉,帶了兩分訝色︰"你怎麼知道?"
容若抿嘴一笑,卻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道︰"所以李大哥你來尋訪端居先生,想拜他為師,並不是想學仰觀星象、俯瞰地理之道吧?你想學端居先生的治國安民之道?"
李愬並沒有回答,只是笑意更深,點點笑意都從眼楮里濺出來,襯得面色更是晶瑩如玉。
他雖然沒有回答,容若也不在意。她明白李愬雖然出身武將世家,但是心胸卻遠不止如此。
容若轉過頭去,四顧打量巴陵的市井繁華︰"咱們從巴陵再一路向南,去往衡山?"
李愬頷首。
巴陵(今岳陽)是湖南唯一的臨江城市,比鄰洞庭湖,地接江漢、洞庭湖兩大平原,臨接湘、鄂、贛,相連湘江、資江、沅水、澧水四水,是湘北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湖南的地位僅次于湖南道的治所潭州(今長沙)。因此,街上店鋪比鄰,來往人群絡繹不絕,一片繁華景象。
容若嘆道︰"巴陵果然名不虛傳。李大哥,我想去看看洞庭湖,早就聞名了。"
李愬微微一笑︰"好。咱們先找個客棧住下。"抬頭望了一望︰"就這家吧。"
兩人一進門,就有店小二過來熱情招呼,牽了馬到後院去喂,又安排了兩間上房,帶二人過去,又送上上好的茶來。
容若握著茶杯,笑著向李愬問道︰"李大哥,你選這家店,有什麼特別的嗎?"
李愬搖頭笑了一下︰"果然瞞不過你。你可注意到店門前的牌匾上有什麼特別的?"
容若細細思索了一回︰"……-葉記老店-,字寫得不錯。似乎……,還有一個小小的標記。"
李愬點了點頭︰"是一小片葉子。這就是葉家的表記,他家所有的生意在招牌上都有這片葉子。"
"葉家?"
"是啊。葉家的生意遍布江南江北,無論哪一行,只要賺錢,就少不了他家的買賣。"
"李大哥你和葉家熟識?"
李愬淡淡一笑︰"我和葉家的少主人有點交情。不過住葉家的客棧,倒不是為了這個。住這里最大的好處是比較舒服,他們會事事安排妥帖,無論客人有什麼需要都會盡量滿足。甚至客人如果有東西不願意隨身攜帶,也可以交給櫃上,他們自會安排來往的人替你帶到下一個你要去的地方,可以在那里的葉家店面上取。"
容若點點頭。這就是古代的高級連鎖酒店的雛形了吧,給客人提供最好最貼心的優質服務,還可以安排行李托運。這葉家的當家人不簡單,能在不重視商業服務的古代想出這些服務措施。
"看來這葉家的主人也是一位奇人呢。以後如果有機會,李大哥你介紹我認識。"
李愬點了點頭︰"好。"又放下茶杯︰"好了,容若,咱們現在去洞庭湖吧。這個時候,到湖邊,也剛好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容若拍手笑道︰"好啊,李大哥,你請客。"
容若抬頭看了看,帶著幾分懷疑︰"這就是岳陽樓?"
一旁的堂倌滿臉陪笑︰"沒錯沒錯,在這巴陵城中,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容若又重復一遍︰"岳陽樓?著名的臨接洞庭湖的岳陽樓?"
堂倌睜大無辜的雙眼︰"沒錯啊,我們可是近百年的老字號了,在這巴陵城中無人不知啊。"
容若又看了看眼前這兩層高的樓。雖然也不是很破敗,但是只有兩層高,木質結構,沒有飛檐斗拱,雕梁彩畫,和她心目中的岳陽樓多少有些差距。
李愬問︰"容若你不是說想去岳陽樓嗎?你本來以為的岳陽樓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容若欲言又止,難道要告訴他自己以前听說過的岳陽樓是從一個數百年後、北宋那個朝代、叫做範仲淹的人寫的《岳陽樓記》里知道的嗎?
轉念一想,容若又釋然了。
範仲淹也說過,"慶歷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乃重修岳陽樓,增其舊制,刻唐賢今人詩賦于其上。屬予作文以記之"看來那華美的岳陽樓應該是數百年後的產物了。
她笑道︰"沒有,沒有,那就是這家岳陽樓好了。"
堂倌如釋重負,將二人引到二樓臨窗的座位。
李愬吩咐揀拿手菜和時令鮮果送上來,堂倌答應一聲自去準備。
容若望向窗外,一片波光粼粼。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映得湖水浮光躍金,點點明輝。
容若贊一聲︰"好美。果然是-餃遠山,吞長江,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暉夕陰,氣象萬千-"
李愬眉毛一挑︰"這是什麼句子?"
容若一怔,自己下意識就背出來幾百年後才會出現的文章,不知道該不該怪從前的語文老師教得太好。
她支吾著︰"呃……就是認識的一個朋友,來過岳陽樓,寫了一篇《岳陽樓記》。"
李愬更有興趣了︰"這幾句氣勢著實不凡。其他還有什麼?"
容若嘆口氣,從"予觀夫巴陵勝狀,在洞庭一湖。"一直背下去,直到"……,漁歌互答,此樂何極!登斯樓也,則有心曠神怡,寵辱偕忘,把酒臨風,其喜洋洋者矣。"
李愬雙目微閉,靜靜听著。听容若聲音停住,睜開眼楮︰"果然是絕妙的好文章。可是似乎沒完?"
容若又嘆口氣,後面的她本來想略過的︰
"嗟夫!予嘗求古仁人之心,或異二者之為,何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是進亦憂,退亦憂。然則何時而樂耶?其必曰-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乎。噫!微斯人,吾誰與歸?"
李愬動容,嘆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如此心胸氣象!容若,這篇文章作者究竟是誰?"
容若皺眉、嘆氣、搖頭,不知道是應該感謝當年的語文老師逼著學生背課文,還是該怨怪那位戴眼鏡的夫子。
"唉,是一個叫做範仲淹的人。"
李愬的目光一直盯著她︰"此人現在何處?"
"在……在…….唉,李大哥,你別逼問我了。"
李愬凝視著她,眼楮中漸漸有了笑意︰"好,我不問便是。"
容若松了一口氣。
此時酒菜已經陸續上來,都是本地特產,頗有些洞庭湖的漁鮮,菜品不多,卻很見精致功夫。
兩人飲了幾杯酒,邊吃邊談笑。一時酒菜也用得差不多了。
此時暮色漸深,湖面上的船家有的點起了燈火,有一些船明顯不是漁船,燈影朦朧,遙遙的傳來笑語歡聲。
正好堂倌又送上酒來,容若眼珠一轉,問他︰"店家,我們想去湖上飲酒,你可有好的安排?"
那堂倌陪笑道︰"這位公子爺可是想听曲取樂?咱們這洞庭湖上有幾位姑娘可是大大有名啊。"
容若瞥了李愬一眼,轉頭對堂倌點頭笑道︰"你倒是個知情識趣的人。"
說著,往這堂倌手里遞了一塊銀子︰"你去安排吧。"
堂倌暗中掂了掂手里的銀子,更是笑得看不見眼楮︰"公子爺您放心吧,保您滿意。"
李愬本來想出言阻攔,可是看容若正在興頭上,也就只是搖了搖頭。
看著堂倌急匆匆下樓,李愬道︰"容若你怎麼還有這……興致?"
"我就是想見識一下這洞庭湖上的風流妖嬈嘛。喝一場酒,听幾只曲子,又有什麼打緊?"
李愬也不便反駁她,只是暗暗搖頭。
一陣腳步聲響,那堂倌又上得樓來︰"兩位公子,船和唱曲的姑娘已經安排好了。"
容若點頭一笑,當先下得樓來,李愬只得跟在她身後。
只見岸邊柳枝深處,停了一艘花舫,船頭挑著大紅的燈籠,裝飾著鮮花錦緞,一派風流旖旎。
容若大樂,當先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