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一個人在大慈恩寺里漫步,想象著平日里,這寺院里又是怎樣的繁華。
想必是,進香者絡繹不絕,濃的散不開的煙霧在氣勢磅礡的大殿中繚繞著飄向澄明的空中,誦經聲和渾厚的鐘聲驚起大雁塔上停留的鳥雀。當然,每到科舉殿試放榜時,大雁塔上總會擠滿春風得意的登科者,塔內已布滿墨跡所牆壁上少不了又會添上新進士的雄詩壯詞。
容若一邊想著,心中對大雁塔的向往又多了幾分,向大雁塔的方向又加快了腳步。
眼前就是大雁塔了。仰望著這座塔,並不十分高,卻沉穩古樸,厚重莊嚴,正如它所擔負的使命,追薦冥福,寄托哀思。
容若胸中涌起無限感慨。
一千多年後,矗立在這里的仍然是這座塔,但是人事浮華都已大江東去,什麼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千古風流人物也不過成了一捧黃土,一座殘碑。
這樣想去,又不免有幾分意氣低沉。
容若正在出神,突然听到身後有一把聲音說道︰"不是說了今天大慈恩寺不讓旁人出入嗎?"
容若回過身來,只見身後不遠處有一行人,眾星捧月般地被擁在中間的是兩名貴婦。
左邊一個,四十余歲年紀,高高挽著螺髻,發間插著碧玉梳、金步搖、彩鳳餃珠釵,穿一領朱紅色聯珠對孔雀紋錦制成的宮衣,上面以金線穿珠繡出碧霞雲紋和朱鳳圖案,一雙丹鳳眼,兩彎柳葉眉,雖然徐娘半老,仍然風韻猶存,更有一段端莊威嚴的態度,令人望而生畏。
右邊的貴婦年紀較小,應該不到二十歲,穿一件淺紅流彩暗花雲錦宮裝,容貌和那中年貴婦有七分相似,卻沒有中年貴婦的威儀,皮膚白皙,面如桃花。
不用旁人說,容若也知道這二位便是升平長公主和廣陵王妃母女了。
她心中暗嘆一聲,該來的就是要來,無論怎樣都躲不過。臉上卻還沉靜如水,襝衽施禮道︰"武容若見過長公主殿下,廣陵王妃。"
看見大慈恩寺里面出現外人,升平長公主本來心中有三分不悅,正要訓斥這大慈恩寺的知客僧人。听容若開口,注意力又被轉移開來,看著容若,眉頭微鎖,似乎正在思考︰"武容若,武容若……"然後"哦"了一聲,仿佛恍然大悟︰"原來你就是那日在皇上壽筵上跳舞、皇後娘娘賞了合歡玉璧的女子。"
容若靜靜地答道︰"那是皇上和皇後的恩典,容若惶恐。"
長公主細細打量眼前這個白衣少女,一抹清光,一片秋水,雖然人站在眼前,神情淡遠卻不知落在何處。
長公主審視的目光在容若身上盤桓許久,方徐徐開口︰"你是皇上和皇後娘娘看重的人,倒也罷了。可是此處是皇家寺廟,今日本宮來進香,也吩咐門口的侍衛不許讓人隨意出入,你又擅自進來,可是禮儀不周?"
廣陵王妃郭凝香在一旁听得心中暗暗驚異,不知道明明只是小事,母親為何卻不肯善罷甘休。她微微皺了下眉,開口叫道︰"母親。"
長公主擺了擺手,示意凝香不要說話。凝香只得將剛要出口的勸阻的話語咽回去,心中卻頗不以為然。
容若剛要開口回長公主的話,身後已經響起一個帶笑的聲音︰"原來長公主和王嫂在這里,倒讓本王好找。"
洋川王李緯雙手一揖︰"李緯見過長公主,廣陵王妃。"
長公主再威嚴,見了這位自在王爺,臉上也只得堆上笑來︰"緯兒,你也來進香?"
李緯一笑︰"武姑娘沒來過大慈恩寺,又久慕這里的名聲。因此我陪武姑娘來走走。"
听洋川王這樣說,長公主一怔,再看向容若的目光就改變了幾分︰"原來你是和緯兒一同來的。"
李緯半真半假地訝異道︰"難道武姑娘還沒說?哦,那大概還沒來得及稟告長公主。都是我的不是,進來應該先去拜見長公主的。可是我剛才讓武姑娘在這大雁塔下等我,我自己去見過了明方丈,方丈說長公主和王嫂都出來了,說還想隨意在寺里走走,也不需要人陪。我就想著要快些見過長公主才是,這才緊趕慢趕過來。"
長公主挑了挑眉毛,優雅地道︰"那這次就罷了。緯兒你就陪著武姑娘看一看這大雁塔吧。"
李緯笑道︰"長公主和王嫂也一同來嗎?"
長公主道︰"你們玩吧,我和凝香也該回去了。"
李緯躬身一揖︰"送長公主殿下,廣陵王妃。"容若也只得跟著施了一禮。
長公主揮了揮衣袖,當先裊裊婷婷地向外走去。廣陵王妃郭凝香向李緯點了點頭,又向容若歉意地一笑,跟在母親身後也向外走去。
看著長公主一行人離去,李緯回過身來,帶著笑意向容若道︰"怎麼樣?沒被嚇到吧?"
容若淡淡地道︰"好一個下馬威。"
李緯滿不在乎地笑道︰"長公主就是這個樣子,總想把威風使到盡頭。走吧,咱們一起去看看這大雁塔。"
走出大慈恩寺,郭凝香忍不住開口問道︰"母親,您今日為何這樣小題大作呢?"
長公主瞟了女兒一眼,沉聲道︰"凝香,你記住,待人就是要恩威並施,一開始立下怎樣的規矩,就是怎樣的了。尤其是這樣自持有些才貌的女子,更是不能讓她們得了意,總要尋些地方打壓下去才好。"
凝香一怔︰"母親,不必如此吧?"
長公主停住腳步,看著女兒,嘆道︰"凝香,你自幼在王府里嬌生慣養,怎麼知道那些平常人家出來的女子的心思,哪個不想撿個高枝,飛上去便變成了鳳凰?你不做足了規矩給她們看,怕是日後真要騎在你頭上了。"
凝香低下頭去︰"可是女兒看那位武姑娘倒不是那樣的人。"
長公主"哼"了一聲︰"總要未雨綢繆些才好。凝香啊,你現在是廣陵王妃,廣陵王府里當家主事的人,日後純兒可是要……"
說到此處,長公主頓了頓,瞟了一眼跟隨的侍女和護衛,見他們都遠遠地跟在身後,並沒有什麼人能听到她們母女的對話,才又低聲道︰"你是要母儀天下的。但凡宮里、府里出入的女子,總要上心些,旁人沒想到的,你都得先想到,該立威的立威,該防著的就該防著。"
凝香再少不更事,也知道母親其實都是為了自己好,便恭順地答道︰"是,母親,凝香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