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深吸一口氣,菊花特有的馥郁又冷冽的香氣撲鼻而來。
薛適之笑道︰「剛才听說是王爺來了,我出去迎接王爺,就命人在這菊園的亭子里備下了酒水。王爺賞花,沒有美酒可怎麼行呢?只是我這酒不及宮中的醇厚就是了。」
李緯笑道︰「適之倒是個有心人。」
薛適之看了看容若,又看了看李緯︰「我就不在這里叨擾王爺賞花飲酒的清興了。如果王爺還有什麼吩咐,就命人來叫我就是。」
李緯頷首︰「適之自己去忙便是。我也沒有什麼事,就在這里喝上幾杯。」
李緯一手執杯,另一只手隨意指點︰「那一株是綠牡丹,那一株是墨荷。哦,還有一株紅衣綠裳。這株鳳凰振羽,你看可不是恰如鳳凰的七彩羽毛熠熠發光一般?那邊的是黃石公,果然又與別的不同。居然還有西湖柳月,整個長安城怕也找不出第二株來了。」
容若細細看過去,果然各有各的風姿,各有各的神韻,雖然奼紫嫣紅,但是都不掩臨風斗霜的異樣精神,只覺得艷媚中別有傲然風骨,不覺點頭嘆道︰「‘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雁歸蟄病可相思?’雅園的菊花,果然是名不虛傳。」
李緯眉毛一揚︰「好句子,不過孤清了些。」他又放下酒杯︰「容若,按理說,你這樣年少韶華也不該有這樣出塵避世的意思。」
容若望著滿園的菊花,低聲道︰「你不也一樣嗎?身為天潢貴冑,卻也不熱衷于權勢名位,你就沒有避世的想法?」
李緯把玩著手上的酒杯,唇邊一絲淡淡的笑意︰「我?容若,你太高看我了。我是不熱衷于權勢,也不想絞盡腦汁登上那個最高的位子,可是我也沒超月兌到能拋棄所有的份上。很多人,還都在指望著我。即使我不去爭什麼,只是這樣維持著現在的地位,對于他們來說,也足夠了。所以我不能退,即使我覺得很煩很累,也只能堅持下去,因為這是我的責任。」
听李緯如此說,容若默然半晌,想起以前他所說的關于他的母親故太子妃蕭氏、關于蕭家的種種,終于嘆了口氣︰「我明白。我以前听人說過,每個人身上都有一副枷鎖,都是掙不月兌甩不掉的,就算沒有人逼他,他也將自己鎖住,身不由己。」
李緯一怔︰「枷鎖?」隨即明白過來,苦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確實有我的枷鎖。可誰又能例外呢?」
李緯搖了搖頭,又笑了笑,看向容若︰「容若,皇上和皇後已經下旨冊立我表妹蕭婉兒為廣陵王側妃了,下個月初十迎娶,不日就將下聘。」
容若心頭一震,想起當日皇宮中秋夜宴上見過的那個溫婉的少女,又想起廣陵王李純……心頭不由得百轉千回,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為什麼告訴我?」
李緯望著她,眼神還是一般的沉靜無波︰「沒什麼原因,只不過覺得你應該知道而已。」
容若低聲道︰「我又有什麼必要知道呢。」
李緯也不回答。兩個人各懷心思,一時間亭子里沉默下來。
好一會兒,李緯執起酒壺,將自己和容若的杯子都斟滿,笑道︰「咱們應該聊些別的吧?面對良辰美景,怎麼淨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題?」
容若打點起精神,笑道︰「說得是。這里的菊花確實都是罕見的異種,今兒天氣也好,可不就是古人說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嗎?」
李緯抿了口酒,道︰「適之確實在這花上面下了不少功夫。你淨夸他這菊園里的菊花好,卻不知他還有個梅園,種的梅花也是難得一見的品種。」
容若刻意把心思都放在眼前的花朵景物上,听李緯這樣說,不由得笑道︰「這倒沒听人說過。王爺可也是梅園的常客了?」
「每年冬天第一場落雪,我都會來這里賞梅。」
容若拊掌笑道︰「雪暮賞梅,紅袖添香,王爺果然風雅得緊。」
李緯搖了搖頭︰「我每次都是一個人來。溫一壺酒,再泡一壺茶,靠在窗邊,什麼都不用做,甚至連眼楮都不用睜開,聞著似有似無的梅香,听著雪落在梅枝上的聲音,這麼坐上一天,任何事都可以拋在腦後。」
李緯淡淡地說著,淡淡的笑容里全然沒有孤清寂寞之意,只是一如既往地高遠悠然。
容若望著他,眼前仿佛浮現這位貴介公子獨自一人坐在窗下,窗外疏影橫斜水自清淺,暗香浮動月正黃昏,窗內卻是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仿佛一個韻格天成的世界。
想到這里,容若心中不由自主地感動起來。
李緯抬眼看著她,似有心似無意地問道︰「容若,今年下第一場雪的時候,咱們再來一起賞梅如何?」
容若的情緒還沉浸在那如詩如畫一般的境界里,月兌口答道︰「好啊,踏雪尋梅,有意思得很。」
李緯沒有再說什麼,眼中閃動著點點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