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楚是一個孤兒,他不知從何而來,也不知要往哪去。他只知道自己打懂事以來,就一直在流浪,嘗盡了人間冷暖。他唯一擁有的就是項間掛著的一把一寸見方的石鎖。鎖的正面刻著一只栩栩如生的鳥,背面刻有他的生辰,可是他不識字,也沒有人會為他看一眼。石鎖在當時來說實在是太普通了,以致于後來有一次他實在沒辦法時想把它賣了,卻無人問津,當鋪里也沒有願意當的。所以他長大後猜測自己肯定是出自貧民家里,因家里養不活而把自己拋棄了。有錢人家的孩子都是金鎖銀鎖的。
秦慕楚十二歲那年(讀者︰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姓名和年紀嗎?作者︰別急,下面會說到。)的冬天。天氣冷極了,下著雪。他已快一天沒有吃東西了。終于有一個老人見其可憐,給了他一個賣剩的饅頭。饅頭冷得如同一塊石頭,但在他眼里也是美食啊。于是他雙手捧著那個饅頭——生怕一放手那饅頭就會飛走似的——縮著肩靠在一面牆角蹲下啃著。瘦弱的身子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這時,牆里的人家從大門出來一伙人,為首的是一個衣著華麗的,年紀與他相仿的小女孩,別看她年紀小,她的眼楮可是厲害著,一眼便瞧見了發著抖的秦慕楚——他已啃了大半個饅頭了。她一路跑到秦慕楚的面前,眼楮上下打量著秦慕楚,露出了厭惡的眼神。接著,小女孩雙手叉著腰,沖著秦慕楚大聲喊道︰「臭乞丐,不許你蹲在我家牆邊!」小女孩身後幾個家丁模樣的人,站在遠處並沒跟來,都對秦慕楚發出了嘲笑。
秦慕楚望了望趾高氣揚的小女孩,默默地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地轉身便走,嘴里還在不停地嚼著饅頭。他知道像自己這樣的一個流浪漢,是無法與一個富家子弟斗的。
誰知那女孩並沒有就此罷手,自己在家里可是所有人的焦點。一個臭乞丐居然當她不存在似的,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于是,就在秦慕楚轉身踏出第二步時,他只覺後腰被人用力一推,便撲倒在雪地上。當他還沒反應過來,一個嬌小的身影已經跨坐在他的背上,是那個小女孩。不過,秦慕楚沒有停下嘴里的活,那個饅頭就剩幾口了。那女孩興奮地用雙手扯著秦慕楚的衣領,作騎馬狀,口里還唱著︰「臭乞丐,沒人愛,臭乞丐,沒人睬……」
秦慕楚終于把最後一口饅頭吞進了肚子里,而他心里最惱的就是別人說他是孤兒。或許這就是人的天性,自己越缺乏的越怕別人提起。他听了後,一怒之下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個轉身把小女孩掀翻在雪地里,然後跨坐在女孩身上,雙手一個勁地亂拍。小女孩被嚇得哇哇大哭了起來。
這時的家丁們愣了一下,但馬上就趕了過來,其中兩個上前一把捉住秦慕楚的胳膊,架離了女孩。另有一個家丁趕忙把小女孩扶起,並邊拍她身上的雪邊問道︰「小姐,你沒事吧?」
小女孩立馬止住了哭,沖到秦慕楚面前「啪啪」打了他兩個耳光,嘴里大罵道︰「臭乞丐,我叫你欺負我!?」並吩咐家丁們幫著打。
幾個家丁非常听話地把秦慕楚揍了一頓,但他們畢竟是大人,並且有幾個家丁還認識秦慕楚的,所以,見到他快受不了時便收了手。
小女孩見了不依,還想再打,一個家丁勸住了。小女孩指著秦慕楚說︰「臭乞丐,快滾開!不要再讓我見到你!」說完便被家丁們擁著走進了院內。她並沒有見到秦慕楚那雙快要冒出火來的眼楮。秦慕楚對那小女孩恨到了極點,因為她,自己被白白地挨了一頓拳頭。家丁們雖有分寸,但饑寒瘦弱如他是受不了的。他慢慢爬了起來,用手拭了拭嘴角的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鎮子,到了幾里外的一間破茅房里。
茅房座落于鎮外郊區二里的地方,房子的牆壁早已破爛不堪,里面空無一物。一個牆角下鋪著一些干草,這便是秦慕楚的床。茅房門前不遠有一條河,河水一直流向鎮里。
這房子並非秦慕楚所搭建的,至于是何時何人所建,誰也不知情。幾個月前,秦慕楚流浪到此,發現了這間茅房,便住了下來。他開始幾個月幫周邊的人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人們便給他一些吃的或穿的舊衣服。不過是多是少,他也不去計較。只是入冬後,人們都閑居在家,秦慕楚的糧食便沒了著落。他常常到鎮里挨家挨戶地討一些剩飯殘羹來充饑。遇到心腸好的,當然會施舍一些給他。但遇見那些自私自利者,他便沒那麼好運了,不但不給他吃的,還會臭罵他一頓,把他趕走,說是玷污了自家的門面。
今天他從早上走到下午,才要來一個又冷又硬的饅頭,餓到實在走不動了,便靠著牆根蹲了下去吃。誰知遇見一個刁蠻的小女孩,受了一頓打。回到茅房,他便倒在了那堆干草上,心里恨透了那小女孩,但又無可奈何。
這時,房外傳來了零亂的腳步聲。這里可是除了他再也不會有人來的。會是誰?秦慕楚剛坐了起來,便見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沖了進來。屋子是沒有門的。那身影停下來就倒在地上,並發出了申吟。
秦慕楚爬了起來,他先是不敢動,後來見那人只是喘氣,便大膽走了過去。這是一個中年男子,文士打扮,臉色蒼白,嘴角流血,散亂的頭發遮住了眼楮。衣衫有血痕。照情行,這中年文士是跑了一段路了。
秦慕楚見到這中年人的樣子,跟自己相差無幾,認為這人一定是如他一般,被一群人圍著打殺而受傷的。秦慕楚便覺得那中年文士有點親近了。其實,這是人之常情,所謂的同病相憐,便是如此吧。
于是秦慕楚走過去推了推那人的肩,細聲地問到︰「你怎麼啦?」那人突然雙目一睜,左手疾伸,一把掐住了秦慕楚的脖子。他端詳一會,說︰「快把我藏起來,不然我殺了你!」秦慕楚年紀雖小,但因在外流浪久了,他便多少有點見識了,听了那人的話,知道那人是在躲避仇敵之類的人。
其實,不用那人威脅,他早已決定要幫那人了。所以他並沒有同齡人踫見類似事時的驚恐,還是一臉平靜。秦慕楚對那人說道︰「我這里什麼也沒有,怎麼能藏住你呢?」那人望了望周圍,嘆息一聲,不覺把左手松開了。
秦慕楚看到那人一臉的絕望,心里沒來由地一陣抽搐,他也曾經有過多少次的絕望啊。但他從未向命運低過頭。他想了想,對那人說︰「有一個地方可以藏人,只是不知有沒用。」那人一听,臉上又露出了一線希望,現在的他,即便是一根稻草也要抓住啊。于是他急問秦慕楚︰「什麼地方?!」秦慕楚指了指外面。那人見道︰「外面?讓我走?如果我能走的話,咳咳咳……」秦慕楚搖了搖頭,說︰「不是,我是說藏在雪地里。」那人听了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雖然不知是否能瞞過那個人,但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于是他說︰「好,好。」說完便要起身出去。秦慕楚拉住那人說︰「不,你先從門口一直走到河邊,再回來。」那人臉上現出了不解。「然後踩著原來的腳印退回來。」秦慕楚說到。那人馬上就顯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有氣無力地說到︰「你還真行啊,小子,就依了你。」
那人蹣跚地往河邊走去。秦慕楚則到外面雪地找了一個地方,先挖了一個可容那人坐下去的洞,洞里的雪全掏空,露出地面,只見雪已有一尺來厚了。掏完後秦慕楚已是氣喘吁吁了。那人也已回來,見狀便坐入那洞中,雪已齊他的腰身了。秦慕楚用雪往他身上堆,快到那人嘴時,他停住了。那人問他︰「怎麼了?」他說︰「你要透氣呀!」那人笑道︰「兩三個時辰我可以頂住的,放心吧。」秦慕楚便繼續堆,直到把那人的頭全堆沒了。然後他又把雪堆拍實了,再做了一個人頭般大小的雪球放在雪堆上……秦慕楚見到自己堆出來的雪人,不覺有點高興,但身子早已頂不住而一**坐在了雪地上。
雪紛紛揚揚地繼續下。秦慕楚掙扎著站了起來,正要回屋,一個身影飄了進來。如果有江湖人士在旁,一定會對此人的輕功感到震驚,而有人認出來的話,肯定會大吃一驚。來人亦是文士打扮的中年人,一襲藍衫。他便是江湖有名的「藍衫客」趙無畏。趙無畏一生疾惡如仇,所到之處,宵小絕跡。可惜的是趙無畏遇見的是秦慕楚,秦慕楚對江湖之事一無所知,自然是不認識「藍衫客」了。
秦慕楚見到一位身穿藍衫的中年人,布料是上乘的,一手抓著一把名貴的劍。奇怪的是此人在下雪天行走,身上竟然沒有一粒雪花。殊不知,凡是江湖中的人,只要內力達到一定程度,均可用內力把雨雪擋在身外。當然這是極其耗費內力的事,一般的人是不會費內力去擋雨雪的。
秦慕楚見到趙無畏的一身打扮,心里便產生了厭惡。他的心里自有一套衡量好人壞人的標準。以他的經歷來判斷,那些衣著華麗的人都是有錢人,而有錢人都是壞的。他們對窮人,特別是他這樣的流浪兒,沒有一點同情心,不單不幫助他們,反而會嘲弄或欺侮他們。(讀者︰這種思想也太極端了!作者︰可從主角的角度來看,是有可能的。)
但秦慕楚這時並沒有表露出對趙無畏的厭惡,因為他知道,當自己把這種感情表露出來,換來的常常是一頓打罵。秦慕楚只是默默地看著藍衫客趙無畏。趙無畏見到這位衣衫襤褸的小孩兒,一臉瘦黃,嘴角還有一絲血痕,不覺同情地問道︰「小娃兒,你見過一個像我這般的年紀的人嗎?對了,他受了傷,你見過嗎?」其實趙無畏是循著腳印而來的,他斷定是他擊傷的人的腳印。
秦慕楚還是沒有吭聲,不過他的手指了指河邊。趙無畏順著河流的方向望去,有一串腳印,是往河邊的腳印。其實,那受傷的人來回都踏在同一個腳印,腳印會很深,讓他逃過一劫的是紛紛揚揚正下著的雪。雪地將腳印填得差不多了。
趙無畏望了望周圍,那間幾乎透明的茅房是藏不住人的,他運用內力向里面探視了一番。唯一能藏人的就是那個雪人了,但他同樣沒有探測到有任何的氣息。那雪人看上去,剛好是一個人跌坐在雪地里的高度。
「這雪人是你堆的嗎?趙無畏指著雪人問秦慕楚,秦慕楚點了點頭。趙無畏提著劍向雪人走去,並不時回頭向秦慕楚微笑,見到秦慕楚還是面無表情。其實秦慕楚心里早已驚駭萬分,腦里一片空白,不能作出任何反應而已。趙無畏走上前去,一劍揮出,劍快捷地從雪人的頸脖處掠過。雪人安然無恙。這正是秦慕楚的聰明之處,常人都以為,如果一個人坐在雪人里,定是雪人頭便是人頭,而秦慕楚把雪地挖低一尺多,整個人便成了雪人的身子。雪人的頭便是雪球了。這一點,連見多識廣的趙無畏也不能避免,他見一劍揮過雪人的脖子也無異狀,才放下心來,心想︰只怕那廝見此處無法藏身,真的逃往河那邊了。他轉身走到秦慕楚面前,見到秦慕楚嘴角的血跡,想到︰那廝也太可惡了,無處藏身便怪到這小孩身上。小孩定是受的那廝的打罵。于是他掏出一塊銀子塞給秦慕楚,說︰「小娃兒,拿去買些衣服和吃的吧。」說罷便縱身沿河而下。
秦慕楚見那藍衫人消失了,才呼出一口氣來,軟軟地坐在了雪地上。
過了一會兒,秦慕楚恢復了些許體力,便走到雪人前把雪都扒開。只見那人的雙眼仍緊閉,臉色蒼白,嘴唇更是變得毫無血色的紫。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才慢慢睜開了眼楮。他的目光在秦慕楚的臉上停了一會,小臉雖有點髒,瘦黃的,也是嘴角還有血痕,但也算是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孩。他低下頭默想︰「想不到我何風陽縱橫江湖幾十年,竟也落得如此下場。趙無畏的掌力竟然如此雄厚,不過,要不是我剛剛**過後,他也討不了好去。」
原來,何風陽是一個**盜,人稱「眠花郎君」。江湖黑白兩道,官府富商,黎民百姓,無人不曉,無人不懼。他每次**,都會事先向「花」打招呼,可是那「花」又無可奈何,叫人防守得嚴密之至,也會被「眠花郎君」采去。
據說他看上了某個知府的千金,向知府發了「通知」,聲稱當晚三更前去**,于是知府當晚派重兵把守女兒的閨房,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把千金的閨房圍得滴水不漏,最終還是讓「眠花郎君」采到了。也不知怎麼的,事後知府的千金居然也不恨何風陽,反而有點迷上了他。
昨晚何風陽又一次**得手,但是被「藍衫客」趙無畏趕來。兩人互相打斗,何風陽因剛剛**幾次,只好邊打邊逃。最後雙方硬拼了幾掌後,趙無畏緩了一下,何風陽憑著他的輕功逃到了這里。論功力,趙無畏勝過何風陽,但何風陽的輕功卻是勝過了趙無畏,所以趙無畏追了何風陽一天一夜,終因何風陽受傷而差點被殺。這也多虧了秦慕楚
何風陽抬起頭來向秦慕楚問道︰「你嘴角的血怎麼來的?」秦慕楚答到︰「是被那鎮上一個小女孩害的。」
何風陽心里想到︰唉,本來這些掌傷花一個月就會痊愈,可是由于剛才在雪堆里閉氣,使得傷勢雪上加霜,看來命是可以保住,可是武功卻……唉,也不知是該謝這個孩子還是該恨他。這個孩子根骨奇佳,是塊練武的料子,嗯,既然我「眠花郎君」沒有了,我就再造一個出來,到時候江湖上……這樣一想,何風陽忘掉了失去功力的痛楚,不覺笑了出來。秦慕楚只是看著何風陽,完全不知道何風陽早就把他的未來決定了下來,他的未來就是一個——采——花——賊。
「你想報仇嗎?」何風陽問。
「想!」秦慕楚顯出一臉的憤慨。
「那你憑什麼向那女孩報仇?」
「……」秦慕楚無語。
見到秦慕楚一臉失落,何風陽又說道︰「我可以幫你。」
秦慕楚一听,雙眼一亮,問道︰「真的?你可以幫我嗎?!」
「是的。」
「太好了!」
「你想學武嗎?」何風陽問。
秦慕楚憶起流浪時見到的那些江湖人,羨慕極了,想也不想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