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德四年三月初五辰時,趙步。
淮水曲曲彎彎自西向東而流,在匯集潁水以後,從正陽至壽州段基本是西南到東北的流向。水流到了壽州東北面,因為受到紫金山的阻擋,淮水幾乎拐了個直彎折向西北,在與西淝水相遇之後再次折向東北,從下蔡的東南角擦過不久又變成西北到東南的流向,一直到趙步附近,這一段的淮水恰如一個口袋將紫金山左近裝在里面。
過了趙步,淮水才又從西向東流淌,經過了近百里之後又轉向東北迎接自己的另一條支流渦水,然後從渦口也就是現在的鎮淮軍向東一直流到濠州。
右驍衛大將軍王環和光州刺史何超正是率領水軍在趙步的淮水彎道處設伏堵截可能由淮水敗退下來的紫金山南唐軍,因為殿前司和侍衛親軍司步軍的攻堅能力足夠,而步軍的追擊能力又不足,所以郭煒領著錦衣衛親軍的金槍軍隨船隊行動,郭榮則在淮水北岸的趙步設立行營統一調度全軍。
南唐的淮南北面招討使朱元等人于三月初四夜間向郭榮投降,郭榮當機立斷布置第二天的攻戰事宜。
投降的南唐軍移營至壽州城下接受圍城的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李重進所部看管;駐守紫金山新奪取山寨的侍衛親軍司部隊連夜向東移動至總攻發起位置;殿前司部隊也在紫金山外圍就位總攻發起位置;郭榮中軍自下蔡移到趙步;水軍也要進入攔截陣地;錦衣衛親軍司的部隊則分成兩部分,金槍軍隨水軍行動,龍槍軍待命追擊。
整個壽州前線的周軍擾攘了一夜,水軍到了下半夜還有機會輪班睡覺,只等著南唐軍的敗兵下來,其他部隊則是枕戈待旦,準備按照計劃于凌晨天蒙蒙亮時就發起總攻。
到了辰時,紫金山都開打好長一段時間了吧,只不過在趙步的水軍樓船上根本就听不真切紫金山方面的動靜。郭煒睡眼惺忪地起來,打著哈欠跑到甲板上吹了一陣涼風,腦袋還是有些昏昏沉沉的,恍惚間似乎能夠听到西邊傳來的戰鼓聲和喊殺聲,再仔細听听卻又似乎只有微微的風聲。
吩咐水手打上來一桶水,掬了一把臉,郭煒晃著腦袋甩了甩水珠,這才感覺精神全部回來了。周圍相當安靜,負責值守的水手各司其職,一切都井然有序,所有的船只都已經涂滿了泥漿,船艙外面覆蓋上了濕牛皮,甲板四周大張旗幟,一些大船上的拍竿和鉤拒也早就預備停當,水軍已經是一副臨戰的模樣。
「殿下,卑職就是看西邊有幾股黑煙騰起,想必是我軍攻山已見成效,這才喚醒了殿下。」
跟在郭煒身旁的苻俊用手遙指西方,對郭煒解釋著自己為什麼把睡得正酣的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搖醒。雖然也是一夜沒有好好睡,苻俊的精神頭可是足得很,這時候手指著西方,說話間神采奕奕的。
「唔……唔……果然……」
郭煒舉著單筒望遠鏡瞄過去,西邊那幾股黑煙確實是在紫金山方向,依照常識判斷和常理推斷,火頭應該就是在紫金山的南唐軍山寨燒起來的。
「昨夜江南偽命淮南北面招討使朱元等人這一歸降,紫金山的江南軍該是士氣盡喪吧,恐怕是在我軍的首輪攻擊之下就崩潰了。這火頭說不定還是江南軍自己倉皇失措延燒起來的呢……」郭煒隨口對戰局評論了一番,然後才對苻俊問道︰「右驍衛大將軍他們起來沒有?」
苻俊的臉上略顯尷尬︰「水軍各級將校凌晨就在右驍衛大將軍旗艦上議事,一切準備就緒,只等劫殺江南敗軍了。此戰由水軍主導,一切旗幟金鼓有右驍衛大將軍決斷,金槍軍隨船各都、隊都將听從水軍調遣。」
…………
南唐軍的敗兵終于出現在郭煒等人面前,淮水西邊田野中烏泱泱的一片人頭攢動,看上去已經亂糟糟的不成什麼行伍隊形,人人都是只顧著埋頭逃竄。跑在前邊的可能遠遠地看到了淮水堵在他們的去路,馬上就轉身向南,跟著後邊跑的有些就懵懵懂懂地隨著前邊的人轉身,有的卻還是悶著頭繼續往前沖。
在一群群的南唐敗兵身後,則是大股大股的煙塵沖上天際。
在淮水的上游也終于竄過來數百艘船只,同樣是隊形不整歪歪斜斜的,有的船只連船帆都沒有張好,更不必說給船艙蒙上濕牛皮和大張旗幟這類準備了。這些船只急急地轉過淮水彎道,陡然撞見面前嚴整以待的周軍水軍,多不免有些慌亂,有幾艘船的船頭一晃,忽然就在河流中間打橫了,有幾艘又是船頭一偏直直地朝著河灘沖去。
隨著郭煒所在的旗艦上號角齊鳴,周軍的船上鼓聲雷動,水軍齊聲吶喊,周軍的戰船排著整齊的隊形從岸邊水寨向河流中間的敵船所在沖過去。
看到周軍的動作,南唐軍那逃竄過來的數百艘船只更是亂成一團,竟然還有幾艘船打算掉頭,慌不擇路之下和其他船只撞成一堆。不過在這一團亂麻中間,還是有幾艘船稍微有點組織,那幾艘沖著河灘駛去的船只在為首的大船引領下,搶在周軍截斷河面之前,擦著這一段淮水的西南岸,繞過了周軍船上拋石機和弓弩的射程,順流逃逸。
周軍一時失察,居然就這麼讓幾艘船溜掉了,卻又不方便抽調船只追擊,只好圍定了剩下的南唐軍幾百艘船只,將怒火發泄到它們身上,拋石機打出的石彈和弓弩發射的火箭輪番砸過去,加上隨船金槍軍的一輪火銃發射,打得南唐軍無法在自己船只的甲板上立足,更有幾艘張著帆跑在前面的船不幸被火箭點燃了船帆。
隨著雙方船只迅速靠近,拋石機不再能發揮作用,火箭也因為數量有限無法持續發射,水手們手中的鉤拒、犁頭鏢和大船中間安裝的拍竿開始發威。
面對周軍水手們伸出鉤拒拉著兩艘船互相靠近,南唐軍一邊用鉤拒將兩船頂開,一邊沖上去試圖砍斷周軍鉤拒的鐮頭,卻被周軍水手投擲過來的犁頭鏢殺得抱頭鼠竄,而金槍軍的火銃更是在極力清洗著南唐軍船只的甲板,讓南唐軍的反擊陷于無力。
周軍出戰的船只都是高大的樓船,在鉤拒的牽引下,南唐軍有些船只稍小,竟然就直接被幾根鉤拒拉翻。稍大一點的船只能夠抗住不翻,卻仍然止不住兩船靠攏,並且被隨後周軍居高臨下如雨般投擲而來的犁頭鏢擊穿船底,汩汩沉沒。南唐軍的少數幾艘大船勉強能夠和周軍的樓船分庭抗禮,卻因為在逃跑的時候準備不足,被拉近到十丈左右然後被拍竿扔下來的巨石砸碎。
僅僅是經過了一年不到的水上訓練,加上金槍軍守護住雙方的甲板,周軍的這支新生水軍就以摧枯拉朽之勢將潰逃中的南唐軍水軍殲滅,僅有南唐濠州監軍、上淮巡檢應援兵馬都監郭廷謂所部幸運地逃回了濠州,完成了殲滅戰的周軍水軍雖然順流進行了追擊,終究是追之不及。
…………
周軍在陸地上的戰績同樣輝煌。
凌晨的時候,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袁彥和殿前都虞侯慕容延釗各自率領所部步軍進攻南唐軍紫金山山寨,剛剛被朱元投降的消息沖擊的南唐軍軍無戰心,被一鼓而下,南唐淮南西北面應援使許文稹、都軍使邊鎬被擒,南唐軍被殲萬余人,其余山寨于是大潰。
潰逃的紫金山南唐軍果然如同郭榮預料的那樣,除了少量駐扎在紫金山東面的選擇向壽州方向突圍,其余都往濠州方向潰退,搶得上船的順淮水而下結果進了周軍的水軍功勞簿,沒能上船的就是靠著兩條腿狂奔。
周軍殿前司的鐵騎軍、侍衛親軍司的龍捷軍和錦衣衛親軍司的龍槍軍立刻發起追擊,駐蹕趙步的郭榮也親率數百殿前步騎沿淮水北岸追趕。
這一仗,殿前司鐵騎、控鶴四廂都指揮使石守信和侍衛親軍龍捷左廂都指揮使高懷德、錦衣衛親軍龍槍左廂第一軍第一指揮指揮使馬仁瑀、龍槍右廂第一軍第一指揮指揮使王春都沖在最前列,從紫金山一路向東橫掃,最終迫使南唐軍潰兵要麼溺死淮水要麼投降,追擊中總計殺、俘南唐軍四萬余。
周軍這些負責追擊的馬軍將校當中,尤其以王春最為剽悍,似乎就是為了洗刷某些不利的流言,王春在這一次追擊戰中表現特別狂猛。他隨身攜帶著六支手銃輪番射擊,在手銃打空以後就僅僅靠著一把橫刀,楞是從趙步南岸又追到了鎮淮軍附近,超出其余諸將數十里,和在北岸追擊的郭榮本人近乎跑了個並駕齊驅,而且俘獲了紫金山南唐軍最大的頭目,也就是原本預定要替換朱元南唐北面招討使職位的南唐武昌節度使楊守忠。
此戰過後,關于王春暴得高位的種種不實流言徹底沉寂,禁軍中紛紛傳揚著一個大號——淮上飛將王啟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