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攻上去了……哎呀!人太少了……」
楚白無奈地看著前面騎馬駐立的郭煒在那里小聲地自言自語,再用眼角瞥一瞥周圍,卻見其他侍衛對郭煒的一驚一乍毫無反應,想是早就已經習慣麻木了。沒奈何,楚白只有繼續忍受著郭煒的噪聲攻擊,抬頭眺望前方的戰況,心中倒是有些垂涎郭煒手中的那個長長的青銅圓筒,郭煒把那東西叫做「望遠鏡」,楚白平常也試看過,那個青銅圓筒中前後裝著兩片水晶,澄淨剔透的水晶被打磨成圓凸的形狀,眯著一只眼楮通過那東西看過去,遠處的人物景觀如在眼前,確實當得起「望遠」二字。
周軍對濠州羊馬城的攻擊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民夫們在付出了相當大的代價之後,終于在城壕中填出了數十條通道,濠州西門甕城前面吊橋附近兩邊的城壕更是被鋪上了十幾座壕橋,濠州行刺史唐景思隨即身先士卒帶領著六個指揮的效順軍一擁而上。
撲羊馬城的都是效順軍的擲彈兵,不過他們現在已經全部轉職成了刀盾兵,左手圓盾右手橫刀全身重甲,邁著沉重的步伐喘息著沖過三丈多寬的城壕,撲到羊馬城的垛口前與濠州守軍搏殺。
隨著那些刀盾兵越過自己向前沖鋒,之前頂在前排進行遮護的效順軍長牌手就轉移到進攻通道的兩旁繼續護衛,他們已經無法遮護全軍的正面,也擋不住他們頭頂落下的矢石,能夠稍稍遮擋下側面也是好的。
兩軍在羊馬城的垛口處進入短兵相接,羊馬城後面濠州守軍的弓弩手無法再從正面平射,要麼棄弩換刀加入肉搏,要麼後退用弓箭盲目地拋射周軍的後續部隊。
見到兩軍在羊馬城內外膠著,城頭上的濠州守軍也不敢再繼續射擊周軍的前鋒,又被錦衣衛親軍金槍軍的火銃手壓制得難以從垛口露面,也只有透過女牆城垛中間那一尺見方的懸眼射擊周軍的後續部隊。
右龍武統軍趙匡贊見金槍軍的火銃手已經難以射擊濠州的羊馬城,而濠州城頭上的遠射兵器還沒有被徹底壓制住,于是斷然下令全軍前移五十步。隨著趙匡贊本人不懼矢石地驅馬前行,金槍軍的火銃手在每個指揮的鼓手敲出的腰鼓鼓點中輪番上前射擊,六列橫隊滾動著往前推進,長槍手依然殿後,從濠州城頭射來的箭枝和零星的石彈被他們視若無物。
郭煒透過單筒望遠鏡看到不時有幾個金槍軍的軍士被濠州城頭上面拋石機投出的石彈擊倒,忍不住就是一陣心痛。但是他知道這種程度的傷亡是必須付出的,如果在這樣全面優勢的攻擊中都不能承受傷亡的話,那麼野戰遭遇勁敵的時候豈不是就要崩潰了?比起正在羊馬城垛口和南唐軍肉搏廝殺的效順軍來,金槍軍已經算是傷亡極為輕微的了,真正能夠對他們造成殺傷的也只有零星的石彈,那些拋射而來的箭矢雖然有些釘在了他們的甲冑上,卻多半不能透甲而入,即便能夠透甲也至多是個皮外傷。
羊馬城內外的肉搏戰才是慘烈的,兩軍都頂在垛口附近一步不退,只是用刀矛互斫互刺,那些小圓盾在這樣的攻擊下經常邊緣碎裂甚至整體崩碎,前面的軍士被擊倒之後,不管是傷了還是亡了,後排的軍士就踩著他們的身軀繼續向前。
圍繞著濠州西門甕城北段的羊馬城一帶,廝殺尤其激烈。這里的城壕里堆入了上百台蝦蟆車,上面鋪著七八座壕橋,壕橋緊緊地並攏在一起,效順軍的進攻通道非常寬闊通暢。郭煒的眼中看到,唐景思將效順軍的將旗就插在了這段城壕的前面,而濠州守軍繡著「黃」字的將旗也從北邊移動到了這里。
唐景思將突破的重點選在了這里,幾台轒車通過中間的壕橋靠上了羊馬城的牆體,轒車車頂的巨木和濕牛皮擋住了城頭落下的矢石,藏在車下的軍士在推車到達之後就用鋤頭釘鎬拚命挖掘羊馬城的夯土牆體,唐景思則率領數百軍士在轒車的兩邊和南唐軍廝殺,阻止南唐軍去破壞轒車下挖牆腳的工兵工作。
唐景思已經五十多歲了,早年是前蜀王衍駐守固鎮的一個軍校,後唐伐蜀的時候投降,當時就被授官貝州行軍司馬遙領興州刺史。唐景思其後在仕途輾轉多年,中間契丹破城被擄獲之後歸了趙延壽部,契丹入寇佔據東京之後又做了一陣亳州防御使,契丹北返的時候唐景思留了下來,在後漢依次做了鄧州行軍司馬和沿淮巡檢使,結果被屬下誣告,雖然得以澄清卻已經丟官,只得在京城投閑置散。幸好高平之戰的時候郭榮是御駕親征,帶上了不少閑散官員,唐景思抓住機會在駕前表現了一番自己的勇武,終于讓郭榮記住了他的名字,在將北漢降軍變成效順軍的時候想到了他,讓他領著六個指揮的效順軍駐守淮上。淮南之戰連續經年,唐景思帶著效順軍從征,其間積累了不少功勞,終于得到了個濠州行刺史的職位,這要是打下來濠州就是實打實的刺史了,為家人子孫計也要拚命,對于一輩子只懂得打仗的人來說,富貴當然要從廝殺中得來。
轒車下,羅仁愷心無旁騖地挖掘著面前一人多高的夯土牆,頭頂上石塊滾木砸在車子的木框和濕牛皮尖頂篷上砰砰蓬蓬作響,早先就扎在牛皮頂篷上的箭枝有些被石塊砸得穿透了牛皮,滑過羅仁愷和他的同伴們的身邊落到了地上,卻根本打擾不了他們挖牆腳的工作。轒車就靠在羊馬城邊上,隔著六尺厚的一堵土牆就是濠州守軍,濠州城頭上的南唐軍已經不敢對著車子射箭砸石彈了,現在是羊馬城內的南唐軍在瘋狂地往外扔著滾木擂石,不過終歸是無效。
羅仁愷這人也是倒霉,本來他是澤州人氏,地地道道的大周本土百姓,因為身材孔武略有些勇力,平日里就在鄉間行走商販為生,不料顯德元年的春天去潞州販貨的時候被打草谷的契丹、北漢聯軍一網兜住,被迫著給北漢軍充了輜重兵。高平一戰北漢軍土崩瓦解,周軍追亡逐北數十里,劉崇是帶著十余親騎從江豬嶺跑了,羅仁愷卻是和他的上司小校張萬在逃到江豬嶺的時候被向訓手下的捉生將張思鈞給逮住了,倒是真正被捉生。
對于羅仁愷來說,不幸之中的大幸則是,他確實是大周百姓,又只是被抓去當的輜重兵,既沒有對大周犯下什麼罪過,這又算是被朝廷給解救了,因此雖然不能放回為民,卻在由北漢降軍編成的效順軍中做了一個都頭。至于北漢俘虜和降軍中的將校,一開始稍有桀驁的就被斬首示眾,那張萬就是這樣死于非命,表現得恭順一些的才在後來被陸續放回河東,效順軍留用的基本是降軍中的士卒。
不能繼續販貨過他的平民生活,羅仁愷也就只能听從命運的擺布,好歹朝廷還給了他一個都頭的官職。雖然效順軍每戰都要當先,但是立了功勞以後也不會被虧待了,走軍功提升的道路,對羅仁愷來說或許比原先的平民生活還多了些精彩,于是他就此一心一頭地做起了都頭,巴望著哪年仗打完了或者自己升到了什麼遙領刺史的位置,然後就可以衣錦還鄉。
中原的百姓不管他是工匠、小販還是軍將世家,其實從骨子里來說都是農民,這種田挖坑的本事似乎就是天生的,于是在幾台轒車下面眾多軍士的奮力挖掘下,濠州西門甕城北段的羊馬城土牆終于轟然崩塌,六尺厚五尺高的土牆硬是被他們挖塌了一丈多寬的口子。
羅仁愷等人趕忙推著轒車向後退卻了十來步,把在羊馬城土牆挖出來的巨大缺口給讓了出來,唐景思隨即帶著旗手撲了上去,除了正頂在牆邊廝殺的以外,周圍的效順軍士卒頓時跟隨著將旗蜂擁上前。
在羊馬城的這個巨大缺口後面,南唐軍的那面「黃」字將旗同樣高高揚起,一群刀盾兵簇擁著一員將領和大 奮力向前封堵缺口,羊馬城內外的兩股力量在這段夯土矮牆的崩塌處狠狠地撞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