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外城以西一里許,出迎秋門通往鄭州的官道之北,數萬民夫正在熱火朝天地干著土工活計,負責督工的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袁彥陪侍在郭煒身邊,有板有眼地講解著整個工地的設計與施工概況。
隨著魏仁浦和趙匡胤各自罷職出鎮,打從郭煒繼位之初就在暗中開始醞釀的一場危機被他消弭于無形,郭煒終于可以騰出精力來做些自己的計劃了。
郭煒現在所處位置的北面不遠處,就是郭榮當初為了征伐南唐訓練水軍而專門在汴水側畔開鑿的人工湖,因為事發倉促而並沒有開鑿得太大,整個湖面不算很廣,僅僅能夠在湖畔建造數百艘戰艦並容納數百艘戰艦在湖中操練而已。
現在這個時候,右羽林統軍李繼勛和鄧州節度使宋延渥正在湖畔將台上指揮操練著新設漁政水運司最新編成的定遠軍和伏波旅,砰砰的火銃擊發聲從北面遠遠地傳了過來,這些民夫們卻都已經听得麻木了。正在訓練中的這兩支軍隊還沒有進行編組,其軍士都是從有過水戰經驗的侍衛親軍司和殿前司部隊中抽調的,錦衣衛親軍司也調來了一批軍士負責教練他們使用火銃,在訓練結束之後,這三批人將經過混編以後再移交給漁政水運司。
正是因為目前的湖面還不算很大,水源又都是全部從汴水引來的,導致湖床的淤積現象比較嚴重,郭煒對此是相當的不滿意。于是在顯德七年的正月底,郭煒詔令袁彥負責人工湖的擴大工程,征調附近州縣的民夫于農閑時進行開鑿,並且增加從金水河引水的渠道,以減輕湖底的淤積。
郭煒前來視察工地的時候,都已經是二月的中旬了,此時是春分剛過,正是農時將至的時候,眼前的這些民夫很快就會回到他們的田地中去勞作,人工湖的完工放水恐怕還要再等一年了。不過這種事情也是急不來的,其實強行加速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需要勒令民夫們不得回家種田,耽誤了農時是會在史書上留下罵名的,而且因此導致的農業歉收會引發一系列的麻煩,更何況進入春夏以後雨水增多,施工的效率也是遠遠不及冬季的。
繞著工地的四周都轉了轉,又對袁彥慰勉了幾句,再親自賜給在場役夫們一些錢帛,看著民夫們瞬間鼓起來的勞動熱情,郭煒滿意地轉向了水軍訓練場。金明池,雖然郭榮鑿池為湖訓練水軍學的是漢武帝開昆明湖,不過卻還沒有給這個人工湖命名,而不待增擴人工湖的工程完結,郭煒已經在心里給它取好了名字。
看到殿前司東西班的輪班殿直們簇擁著明黃傘蓋從南邊來到了湖畔的將台上,給正在湖中操練的軍士們中間造成了一點騷動,也引得從錦衣衛親軍司派來的教習們連聲呵斥起來。
「官家,是官家過來看俺們操練了。」
「這火銃就是官家當皇子的時候督造的,可真厲害,銃子打得比箭矢還遠,破甲比犁頭鏢還狠,這官家是咋想出來的呢?」
「那是,官家是天子,你是啥?泥腿子吧……官家的造化也是你猜得出的?」
「火銃比起弓弩和犁頭鏢來有百樣的好處,就是有兩樣差了些,一不能給船帆縱火,二不能打穿船底。銃子打在船帆上就是一個窟窿,根本點不著帆篷,給船帆縱火還是要靠火箭;銃子碎船板本來比犁頭鏢厲害,但是不像犁頭鏢那樣可以拐彎,打不到船底板。」
「這事就不勞俺們操心了,官家知道的還會比你少?既然不給俺們配火箭和犁頭鏢了,那當然是有不配的道理,指不定軍器監已經有了更好的兵器在試驗呢。」
「是啊,官家把俺們練好了以後,就會發兵去打江南或者西川了吧?俺們那時候就是先鋒,多立些功勞好封妻蔭子光宗耀祖啊。」
「肅靜!肅靜!不許聒噪……注意軍律!」如同其他錦衣衛親軍司過來的人一樣,苻俊連忙對自己負責操練的那幾個軍士大聲呵斥著,努力恢復訓練紀律︰「黃來福,就屬你嗓門大話多,安心操練,嚴禁在隊列中喧嘩,不然下船以後加跑十五里。張三、李四、王五……你們也是,不許喧嘩,不許起哄,不然同樣辦理。」
苻俊的臉在發燒,這又不是沒見過皇帝,哪里至于皇帝親臨訓練場就分心懈怠成了如此模樣,自己這個教習還是管得不嚴做得不夠,都要被另外幾艘船上的同僚給比下去了,真是枉費了自己追隨陛下大半年。錦衣衛親軍的操練可從來不會是這個樣子,每次郭煒前來視察,只會讓他們更加精神抖擻加倍的認真仔細,要把眼下的這些軍士操練出錦衣衛親軍的那種風範,還要花不少時間啊。
其實類似的場面在其他船上是同樣地上演著,除了不曾擔任過郭煒的親衛,苻俊的那些教習同僚們的想法也是和苻俊差不了多少,正逢郭煒前來視察的時候,本來還想顯示一番自己的才干,這時面對自己負責操練的那些軍士們亂哄哄的場面,一個個都是臊得慌。
郭煒登上湖畔將台的時候,看到的正是這樣的一番場景,雖然遠遠地並不能听見軍士們的喧嘩議論,船上的軍士列隊也不像是平地上的軍陣那樣可以看出來營伍不整,但是那火銃打在靶船上亂七八糟的彈著點還是讓郭煒皺起了眉頭。
李繼勛頗有些尷尬,水上船只晃動得厲害,火銃的準頭會遠遠不如在陸地上,這根本就不是理由,因為郭煒就沒有提出過如此高標準的操練要求,而且之前的操練準頭要比現在強得多了。
「陛下,都是軍士們見陛下親臨心懷感奮,情緒激蕩之下手上就失了準頭,在平常的操練中他們的成績不會這樣差的。」
郭煒點點頭,語調盡量平和地說道︰「嗯,朕都知道。只是今後水軍廝殺也不比這湖中操練的風平浪靜,四下里的喊殺聲、金鼓聲和身邊同袍的傷亡,更會干擾他們的平靜情緒,如果朕一過來就讓他們心緒不定,戰場廝殺的時候豈不是更會手忙腳亂?軍士操練不光是要練技,更要練膽、練心。」
「臣等謹遵陛下諭旨。」見李繼勛有些難堪,宋延渥趕緊接過了話頭︰「軍器監送過來的兩門火炮,臣等已經安排人裝船試過了,其中有一門炮發射的彈丸打到了岸邊數百步。因為怕誤傷了岸邊的民戶,那門炮已經不敢再試,現在的湖面過于狹小,唯有等南邊湖面增擴已畢才敢再試;另一門炮倒是和火銃打得差不多遠,可是連發三炮之後船板就開裂了,也是不敢再試,臣等正在讓船工查探該當如何增強炮座下面的船板。」
郭煒在繼位之後,終于肯讓軍器監開始進行火炮的開發試制工作,鑒于銅料光是用于鑄錢都還嫌不夠,而軍器監物料庫在煉鐵方面取得了長足的進步,火炮都是使用鑄鐵制造。
在郭煒的提點指導之下,李火根等人逐次掌握了煉鐵造渣去除雜質的工藝,又掌握了鐵模鑄造工藝,在郭煒搬來水冷模鑄和套筒預緊技術以後,軍器監的火炮打一開始就處在一個相當高的起點。
不過郭煒對于火炮的實際戰術效果並沒有足夠的實踐認知,盡管在炮管中加工膛線比起給銃管加工膛線還要容易,郭煒卻沒有下定決心制造線膛炮。實踐出真知,為了檢驗實際效果,郭煒命令軍器監試著造出來兩門炮,一門滑膛的一門線膛的,同樣的彈丸重量,不同的口徑,都搬上了大船去進行試驗。
郭煒這次出城把行程安排得相當緊湊,除了視察工地和水軍的訓操練,他本來還想看一看火炮試射的,李繼勛被郭煒一責備就差點忘記了這事,還好宋延渥記得,趕快上前匯報轉移了郭煒的注意力。
看樣子今天是沒有辦法觀摩火炮試射的了,這缺乏實踐經驗就是會踫到事先難以預料的問題。其實這個時代的船板強度不夠,那是在理論上就能夠預測得到的;線膛炮的射程超出了湖面,這也是可以依據理論和地圖推測到,可是郭煒還是疏忽了。
也或許是朝堂上面的勾心斗角分去了郭煒太多的精神吧,就像前世里在企業做大了以後,他也逐漸地遠離了技術工作。好在工程技術不是完全依賴個人的天才,如果有一套完善的管理制度,郭煒相信只是由自己指點一下方向,軍器監就是靠著堆人力物力也還是可以做出自己需要的產品來。
沒有能夠看到火炮的試射那也就算了,反正听了宋延渥匯報的情況,顯然軍器監和船工正在按照規定程序按部就班地加緊試驗改造,相信不需要自己的干預,他們都是可以拿出合格的實驗數據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