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親臨訓練場的沖擊過去之後,苻俊等教習們的呵斥就開始發揮起作用來了,窩在湖中船只甲板上操練的定遠軍、伏波旅備選軍士們終于靜下心來,各種戰術動作也開始規範了,火銃的射擊也越來越有準頭。
「嗯,不錯。眾卿這段時間的操練頗有成效,等到春夏水暖時節,舟師就可以去大江上巡視一番了,若是能夠有機會用小規模的實戰校驗一下那是最好。」
「陛下難道就想征伐江南?」李繼勛和宋延渥對視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浮現出這個念頭,只是都忍住了沒有去問郭煒,按照他們的長期經驗,這種事情皇帝想說的時候自己就會說出來的。
郭煒卻已經收口沒有繼續說下去,好像剛才純粹是有感而發隨口這麼一說,到了這個時候又把精神集中到了湖中的船隊上面,手里拿著個單筒望遠鏡在欄桿前轉來轉去地觀摩。
正在操演的船隊用密集的火銃射擊覆蓋了靶船,郭煒通過望遠鏡看得出來,靶船的甲板上被彈丸打得一片狼藉,若真是敵船的話那上面定然是站不住人的,而甲板上無人操船和守御,那在水戰中就只有坐以待斃了。
不過郭煒還是看得搖了搖頭,目前的水戰兵器配置很不合理啊……雖然本方的投射兵器完全壓制住了敵船,卻還是難以給予敵方以毀滅性的打擊,只能期待著敵船熬不住打擊而主動投降,或者是兩船靠近到十丈左右再用拍竿將敵船砸碎砸沉。
要早點把火炮給定型了。等到南邊的擴湖工程暫時停工,就讓他們在試射線膛炮的時候對準那片窪地打吧,那里是不虞誤傷百姓的。試出來幾種炮彈在滑膛炮和線膛炮之中分別發射的不同效果,定好來兩種炮在船上的裝備比例,還有各種彈丸、裝藥的分類表,再用反復的試射定出射表和操炮與維護的規程,就可以開始訓練炮兵完全取代拍竿和火箭、犁頭鏢了。從那以後水戰就可以使用非接觸戰術,決勝用炮,水手使用火銃則是防止敵軍跳幫。
郭煒在那里看得入神,李繼勛和宋延渥也只有陪著他入神,三個人呈品字形站位,個個都舉著一個單筒望遠鏡在那看著。
「陛下……陛下……」
是楚白那廝在身邊低聲小心地呼喚,今天正好輪到他們東二班當值,自楚白以下的一群殿直對走出皇宮大內投入東京城外的熱土都是相當的興奮,並不以長途跋涉為苦。
「什麼事?」郭煒放下望遠鏡,扭頭問道。
楚白眼楮向台下示意︰「韓知事自城中尋來,好像是有急事。」
「急事?契丹、北漢都因為天命變化而取消出兵了,還會有什麼急事?」郭煒嘟囔著轉頭看過去,見韓微的臉色非常平靜,站在那里沒有一絲的焦躁,首先就放下心來︰「德強,不必太過拘禮,上來說話。」
韓微不緊不慢地上得台來,那幼時生病落下的駝背確實不僅影響了觀瞻,也影響了他的行動能力,韓微想要疾奔固然很難,就是趨步禮也走不好,好在郭煒從來都不計較這一點。
「陛下,去年十二月契丹主遣其舅蕭言出使于江南,唐人夜宴契丹使者于清風驛,那蕭言在酒酣之際出門更衣,被人梟首而去。」
韓微走上前來,和郭煒湊得近近的低聲說話,郭煒還以為他是有什麼天大的機密要匯報呢,結果滿懷期待地听到了這麼一段話,不由得瞪了韓微一眼,語帶責怪地說道︰「此事在年前錦衣衛巡檢司不是報給朕了嗎?同時報告的還有端明殿學士、兵部侍郎竇儀不辱使命。怎麼今日又跑來說這些?」
「呃……臣還未說完。」韓微沒辦法,因為這個駝背,他說話也是慢條斯理的,其實郭煒應該知道,不過郭煒想要打斷他的話並且責備一下,韓微當然得受著,再說郭煒的這種責備也是特殊的器重待遇呢︰「巡檢司依據近日調查的情況分析,刺殺蕭言的人是泰州團練使荊罕儒所募刺客。」
荊罕儒?郭煒對這個名字依稀有點印象,就是一時記不清這種比較強烈的印象究竟是來自于前世還是來自于這一世。
嘴角微帶笑意,郭煒低低地回道︰「泰州團練使麼?這倒是有點意思,為國戍邊很有主動性嘛。不過,歷史從來不會被刺客所改變。」
郭煒後面這句話就有一點裝了,用宏大敘事的語氣派頭在裝,其實刺客改變不了的只是大趨勢,至少蕭言本人的命運和荊罕儒的命運都會因為這個刺客而改變。
「巡檢司是依據什麼分析的?刺客具體是誰查到了麼?」發完了一句感慨之後,郭煒繼續追問。
「巡檢司的仵作暗中查過那蕭言的尸身,除了梟首的那一刀以外,他的身上沒有其他傷痕,據那仵作說這種利落的手法和凌厲的刀刃只能是出自墨門一系。恰好暗中保護竇學士的巡檢司人員在金陵看到過墨門的傅三叉,而泰州的兵馬都監報告提到荊團練幾次面見可疑人員,那描述的都是傅三叉的樣貌。而且荊團練早年曾與趙鳳、張輦等為群盜,那傅三叉的父親和師傅都在其中。」
「好了,我都知道了,把這些資料都歸入絕密檔,就這樣吧。」
見韓微沒有更多的情況匯報,郭煒鎮定自若地打發他離開,心里面卻是翻騰開了︰「刺客?墨門?這世道還真有這玩意?不會還有飛檐走壁、飛花摘葉皆可傷人吧?這南唐交結契丹,為防我朝的耳目應當也是備御甚嚴的,能夠混入其中悄無聲息地取其首而遁,這傅三叉的功夫總歸是不錯的,就是不知道躲得過當得住火銃之一擊麼?
……
這荊罕儒也是很有趣的一個人啊,之前怎麼就沒注意呢?泰州團練使……在征淮南的時候應該見過吧,怎麼印象很模糊呢,還不知道這印象是從哪來的。」
想來想去,郭煒再也無心觀摩水軍的操練了,和李繼勛、宋延渥二人打過一聲招呼,一行人匆匆地回城,從迎秋門入城沿著寬敞的御道一路奔回了皇宮。
回到廣政殿,郭煒馬上調來一批檔案資料,他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從檔案中尋找情報的能力還遠遠不夠,有些人才就藏在檔案堆里面等著他去發現呢。
「荊罕儒,冀州信都人。父基,王屋令。罕儒少無賴,與趙鳳、張輦為群盜。晉天福中,相率詣範陽,委質燕王趙延壽,得掌親兵。開運末,延壽從契丹主德光入汴,署罕儒密州刺史……世宗戰高平,戮不用命者,因求驍勇士……即召赴行在,命為招收都指揮使……罕儒令人負束芻徑趨太原城,焚其東門……」
除了開始落草和追隨趙延壽進寇中原,以後的履歷都不錯啊,尤其是高平之戰以後的表現都是可圈可點的,是個人才。東南也還需要這種人震懾住李璟父子,就暫時在泰州團練使任上磨礪吧。
……
「楊徽之,字仲猷,建州浦城人……嘗肄業于潯陽廬山,時李氏據有江表,乃潛服至汴、洛……顯德中,舉進士,劉溫叟知貢部,中甲科……有奏章上世宗,以為趙匡胤私結諸將群臣,不宜典禁兵……」
新發現,進士甲科,當年劉溫叟取中的十六個人被郭榮黜落了十二個,剩下的四個人之中就有楊徽之,說明文采水平是真不錯,而且在政治上還挺有眼力的,現在是右拾遺。
那就繼續翻歷史奏章……
「右拾遺、直史館、殿中侍御史鄭上宰相範質書,言趙匡胤私結軍心,不宜使典禁兵。」
這還藏著一個呢,誰說是金子就一定會發光的?還得有人去發現,拂去上面蒙著的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