曬鹽利用的是天然日光、風力和海灘,比尋常的煮鹽不光是節省柴薪,還要節省鐵鍋的損耗,不管是在降低制鹽成本以補益國用方面,還是在降低鹽價以利民生業方面,以及減少鐵器損耗以移作其他急用方面,那都是一舉三得的好事。
不過在這個時代,人們還不知道曬鹽的技術,其實郭煒自己也只是大略地听說過,並未實地見識過具體怎麼曬鹽。好在現代中國扎實的基礎教育讓郭煒具備了相當廣泛的常識,起碼對于曬鹽的原理概念他還是能夠掌握的——不外乎就是在海邊建設鹽田,利用潮汐截留海水,經日曬風吹蒸發成高濃度的鹵水,然後將鹵水收入更高處不受潮汐影響的結晶池,進一步日曬風吹成飽和溶液,再繼續曬就會析出粗鹽來了。
經這樣曬出來的粗鹽雜質仍然較多,不過已經超過之前用海水煎煉煮鹽的品質,已經並不遜于解州的池鹽。至于更進一步的經過溶解、沉澱、過濾、蒸發制取精鹽,郭煒沒打算大規模推廣,那個需要太多的人力和能源,不是這個時代可以普及的,頂多就是在大內加工一點留給自家食用。
供奉官張奉珪經過郭煒面授機宜之後,就被派往作為曬鹽試驗地的海陵監,經過荊罕儒與張延通的督導,海陵監的鹽工們終于在幾個月之內折騰出整套的曬鹽流程。具體的曬鹽工藝是不是和後世的工藝一個樣子,這個就連郭煒都不甚清楚,但是比起煮鹽來顯然是成本低了許多、產量高了不少,由此自張崇訓以下諸臣無不嘆服郭煒的博學睿智。
由于郭煒早有交代,張崇訓也就沒有把這事專門奏聞,只是一俟海陵監試驗功成,馬上就在海州、滄州等地鹽監加以推廣,並且派員沿海勘測更多適合曬鹽的灘涂。此時听到郭煒問起曬鹽試驗的具體情況,張崇訓少不得先發自肺腑地頌聖一番,然後才奏請郭煒許可在業已探明的登州、萊州、密州等地增設鹽監。
食鹽那是百姓的生活必需品,降低價格擴大供應有利民生自不必說,而對于郭煒來說,鹽業的相關產品有不少是他急需的煉丹原料,精鹽固然是軍器監開發署所需要的原料,結晶粗鹽之後剩下的母液中也可以提取出一些特殊的原料,兩位楚待詔可是盼著能夠大量消耗原料來進行煉丹試驗的那一天。
張崇訓如今的所為和所請是正中郭煒的下懷,增設鹽監調配官吏鹽工的瑣事也就著落在他身上了,各地鹽監除了給國家供應食鹽之外,那些結晶池里面剩余無用的母液都被要求裝壇運往東京的軍器監。
隨著數州鹽監的設立,各州海濱頓時都熱鬧起來,除了出海的漁民以外,當地的農民都要輪番出伕整飭灘涂,好在這時候只有大田之間雜種的麻、豆、谷子和蕎麥需要收割,官府一次征調徭役又不超過戶口的五分之一,倒也不至于誤了農事。
泰州東部沿海的鹽城監所屬海灘,泰州團練使兼海陵、鹽城兩監屯田使荊罕儒站在一處亂石堆上,望著眼前開闊平整的灘涂被劃分成一塊塊田地模樣,鹽工們正在鹽田中舀取鹵水,揚鞭大聲說道︰「傅家三小子,朝廷許我留用海陵、鹽城兩監部分歲入供泰州軍需與我家用,現在鹽田這般擴展,增收何止巨萬,買你墨門效勞應該足夠了吧?」
「朝廷天使就在一旁,荊二叔不可忘形啊。」被叫作「傅家三小子」的人身量中等其貌不揚,要是放進人堆里根本就認不出來,這時候听到荊罕儒稱他小子卻是毫無慍色,只是看著二人身旁的另一個人淡淡地提醒著荊罕儒。
那人正是奉旨出使泰州的張奉珪,听了兩個人的對話哈哈一笑︰「無妨無妨,荊團練仗義疏財,墨門甘為朝廷效力,傅三叉夤夜梟契丹使者之首,陛下均是深知的,朝廷從未疑忌眾位御邊將帥。」
「陛下明見萬里,也就是你傅家三小子還自以為做事機密,只管在一旁躲躲藏藏。」荊罕儒還是嘴上沒有個把門的樣子︰「還是陛下知道我的性情,不光是許我留用鹽利,這派來更作鹽田的使者也是專門選的張特進之子,正是知道我好禮接儒士與名人之後。」
「可不敢當,小使如今功業未就,只是承先父余蔭列名供奉官,倒是有辱門楣了。如此微末也能得荊團練厚賜,足見團練的慷慨豪氣。」
傅三叉听到這兩個人在一旁互相客氣吹捧,卻是再也沒有插話,心里面只是冷冷一笑,這張奉珪到了泰州以後就聲稱自己是後唐張承業之子,也就是哄哄荊罕儒罷了,其他人如何能夠相信?
不過看得出來,或者是朝廷或者是張奉珪本人,那對荊罕儒的了解是相當透徹的,張奉珪也就是這麼一聲稱,荊罕儒居然厚加禮待,給了張奉珪錢五十萬、米千斛。荊罕儒守著兩個鹽監,家中卻一點都不豪奢,那些錢財多半就是這樣折騰掉的吧。當然,他對舊日河北落草時候的故人也很不錯,因為傅家和他的一點香火情,墨門也一直頗得他照顧。
…………
泰州鹽城監的擴建已經是這樣如火如荼,其他幾個新建鹽監的州縣更是忙碌,登州的土田較少,漁民又正在休漁季,那海灘上更是民夫如潮。鹽田剛剛具備雛形,已經有不少無地的農夫和無船的漁民在打听如何應募鹽工了。
與登州城隔海相望的沙門島,其日照與灘涂其實也相當適合興建鹽場,其地又多的是配軍流犯,這時候卻沒有投入這股建設鹽田的熱潮當中去,張崇訓計劃設立的登州鹽監本來包括了沙門島的,在報呈御覽的時候也被郭煒勾掉了。
但是沙門島上並不消停,那里沒有鹽監的工程,卻有其他更重要更機密的勞務。漁政水運司在島上選址設立了衙署和兵營,此刻定遠軍和伏波旅的一部正在苻俊的督率下修造屋宇營寨,整個沙門島的駐軍幾乎全部听從其調配,島上的配軍流犯更是悉數過來服勞役。
「快點!快點!不要磨磨蹭蹭的,現在不趕緊修好了營寨和庫房,等季風來的時候吹垮了土堤、掀翻了屋頂,朝廷責罰下來,我不好受,你們就更不用想好活。」
沙門島駐兵的一個小都頭一面吆喝著,一面瞅準了一鞭子抽向挑土、夯土的人群,「啪」的一聲將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文士抽了個趔趄,粗布上衫居然就被這一鞭子抽得破裂開來,露出里面的白淨脊背,那背上的一道鞭痕令人觸目驚心。
趙普悶哼著受了一鞭,既沒有大聲抗議,也沒有回頭怒目,只是低著頭咬咬牙,繼續奮力夯土。烈日暴曬下,他的頭臉、頸項和露出衣裳的兩手都變得黝黑發亮,唯有衣裳裂口處露出的肌膚顯示著這個人曾經優裕的生活。
沙門島的駐兵其實一般不會這麼粗暴,因為流配此處的大半是有罪的朝官和霸府僚屬,只要天子和藩鎮有個回心轉意的,這些流犯就有可能東山再起,小小的州郡兵還真不敢超越刑律開罪他們。但是最近趙普受到的待遇很奇特,這個叫劉安仁的都頭幾乎時時處處地針對他,手中那個鞭子好像就是專門為了趙普準備的。當然,有趙普挨鞭子為示範,其他並不曾受罪的流犯也變得兢兢業業起來,這恐怕是劉都頭自己都沒有預想到的良好效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