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駐地北移的次日,郭煒即召集三個軍司和零散的懷德軍以及義武軍等主官到御帳議事。
要說中原的民夫搞土工作業和土建都是一把能手,雖然拒馬槍、柵木和帳幕都是現成的,但是搭建起來也是要花時間的,還要在營寨外面挖出壕塹堆出土壘,結果才用了一天的時間,幾座軍城就在幽州城的北面落成了。
御帳當然是在第一時間就整治齊備的,內中相當寬敞亮堂,容得下幾十個軍官在一起圍坐議事,白天也不需要照明。此時御帳正中的地衣上面擺放著兩個沙盤,一個顯示的是契丹南京道及其周邊主要關隘的山川形勢,一個則是幽州城北高粱河附近的地形。
按照後世的說法,前一個沙盤的比例尺要大一些,將地形地勢縮小得更多,對幽州城附近的具體地形地貌難以表現,不過卻把這一地區的整體形勢表現了出來。契丹南京道西邊太行山和北面燕山的山巒走向以及重要關隘在沙盤上都是清清楚楚的,拒馬河、桑干河與濡水的支流干流和各支岔流都標注得一清二楚,其中的山巒、平原和沼澤使用了不同的顏色標注,視之令人有身臨其境之感。
後一個沙盤則重點表現了殿前司和錦衣衛親軍司這兩支部隊新營地及其北面部分地區的地形地貌,正是預計中和契丹大軍會戰的戰場所在區域,其中的地勢高低起伏、河沼湖泊的分布都表現得非常的細致入微,一個有實戰經驗的將領完全可以依據沙盤迅速作出各種形勢判斷。
郭煒看著腳下的這兩個大型沙盤,心中充滿了自豪。
雖然說中國很古以來就有使用沙盤表現戰場地形的手段,東漢初年馬援用米谷堆出隴西和西川山勢圖更是被載于史冊,但那都是經過實地考察以後的將領自己制作的。像這樣結合等高線測繪制作地圖等技術手段,讓後方的參謀人員可以直接根據地圖語言來制作基本不失真的沙盤,估計還是第一次,而大量培養使用懂得這種測繪技術的諜報和斥候,正是在郭煒手中完成的。後一個沙盤還可以在大軍包圍幽州城以後才慢慢進行制作,前一個沙盤可就是靠著幾個秘密機構在敵佔區用上年的時間策劃制圖才得以完成的。
更何況這兩個沙盤的制作也是精益求精,遠非那種用米谷和黃綠豆加上米漿粘合的老式沙盤可以比擬的,對地形地貌的表現力無疑是上了幾個層次。基本上將領們在現場能夠有什麼感受,看這種沙盤只會感受更深,因為那種居高臨下通覽全局的感覺就連一般的高地都帶不來,高地再加上可以提升幾丈高的巢車也勉強得很。
郭煒坐在御帳的上首面對著兩個沙盤,隨駕出征的宰相、樞密使等人伴隨左右,殿前司、侍衛親軍司和錦衣衛親軍司廂以上的軍官凡是在幽州城附近的全部到場,義武軍節度使孫行友也算是恰逢其會,而懷德軍都指揮使李韜和馬步都監周廣雖然只是軍一級的軍官,卻也因為所負職責之重而列席,一眾軍官都是圍坐在兩個沙盤的其他三面。
這一次郭煒是要向他們布置下一步的作戰部署,順便听一听他們的反饋。比不得郭榮自高平一戰建立起來的威信,讓群臣和將領們在郭榮決心一下之後就不敢有絲毫的異議,郭煒雖然也算是經過了戰場的人,卻還沒有這種威信。
整個作戰計劃是在樞密院那里籌劃了很長時間的,對敵我兩軍的戰力以及作戰意圖都有考慮,還參考了三司方面的後勤意見,將搜集到的大量戰場相關信息納入了計劃推演,為各種可能的戰場變化都做出了預案。可以說這個作戰計劃既是傳統軍學的正常發展水平可以達到的程度,又是經過了郭煒那種工業化社會的思路所推進,好在中原富庶,經過郭威、郭榮兩代人的文治,養得起這許多的月兌產人員來搜集整理大量看似無章的信息資源。
這樣的計劃本來已經稱得上是非常完備的了,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就算是集思廣益的也一樣。那些籌謀作戰計劃的人總是沒有到過現場的,現在眾人齊集未來的戰場地區,擁有豐富作戰經驗的第一線軍官能夠對作戰計劃有所補益也是說不定的——自己尚缺威信,屬下偶有異議並沒有多麼可怕,只要這種異議是有價值的,郭煒完全不介意成全對方直言敢諫的名聲,順便為自己撈取善于納諫的賢名。
「陛下,我軍斥候卓有成效,看著這兩個沙盤,戰場局勢一覽無余。契丹援軍的人馬數目也基本上可以估算出來,其北院大王對外宣稱二十萬,實際上能夠有十萬可戰之兵已經是極數了。不過就算只有十萬那也是十萬騎兵,如今只用殿前司的五萬步騎前去抵敵,雖然說殿前司身經百戰未嘗一敗,卻也未免過于辛苦了。按說其他山口並無大股敵軍來援的跡象,近幾日應該是不會再有更多的敵軍加入戰場了,陛下為何還要堅持留下錦衣衛親軍作為總預備隊?」
首先提出異議的,卻不是即將身擔重任的殿前司所部軍官,更不是只負責圍城的侍衛親軍司軍官,至于幸運地列席了會議的李韜和周廣就更不可能咋咋呼呼地發言,孫行友雖然是數朝老臣也懂得外藩的避嫌道理,說這話的卻是錦衣衛親軍都指揮使曹彬。
副都點檢潘美沒有說話,當然是因為他的性格所致,也和如今他的位置顯要敏感有關,一向恭謹的曹彬因為是周室近親卻少了許多的顧忌。眼看著殿前司都指揮使高懷德只是凜然受命,曹彬看不出他會有什麼不滿,卻還是覺得幫著大家把話問出來比較好。
不過曹彬這回倒是過慮了。
錦衣衛親軍和殿前軍的鼎立競爭關系,正如當初設立殿前軍和侍衛親軍抗衡是一個意思,對于這一點無論那個朝臣高官還是高級將領都是心知肚明的。而錦衣衛親軍作為當今皇帝還在做皇子的時候親手建立起來的嫡系,無論是誰都會覺得受些照顧也是應該,所以有人會把這次的作戰安排這麼解讀也算正常,曹彬也是因為這種顧慮才希望郭煒能夠從正面作出澄清。
高懷德卻沒有想那麼多。
他如今也是周室的近親了,還是郭煒親自牽線搭橋做成的,所以他可不覺得郭煒會在戰爭這種大事中搞什麼不穩重的事。大戰中保留預備隊是一種慣例,錦衣衛親軍作為最先使用火銃並且積累了相當多經驗的部隊,也許可以算目前戰力最強的,敵軍又是動輒十萬騎的契丹,那麼將錦衣衛親軍五萬人整體保留下來作為預備隊也不奇怪。
而受命率領五萬殿前軍前去迎戰契丹北院大王的十萬兵馬,高懷德不僅是毫無懼意地坦然接受,心里面更有一種亢奮。皇帝已經把最新建立的歸屬錦衣衛親軍的兩個指揮炮兵都派給了自己,這就說明他不是在歧視殿前軍,相反是充分地信任殿前軍的戰斗力。另外錦衣衛親軍只是作為預備隊而已,又不是絕不參戰,真要到了關鍵的時刻,顯然是不會置身事外的。
「其他山口確實沒有大股的敵軍來援,只有從古北口那邊過來萬余奚王王帳軍,也已經和耶律屋質合兵一處了。但是這種消息是難以依恃的,從渝關和盧龍塞、松亭關兩個方向過來的契丹軍,光是行軍到潞縣對岸也要三四天以上,想參與戰場還要繞路過河,有這個時間,會戰早就打完了;可是契丹軍從古北口方向過來也就是一兩天的事情,諜報傳訊的時間都未必能夠讓我軍來得及調整部署應急,古北口以北的燕山北面又是契丹五院部和奚部常年游牧的重要牧場,很難說契丹就不會再從那個方向增派大軍。」
這種戰略構想郭煒也沒有打算玩神秘,即便曹彬不問起來,郭煒也會找個合適的機會對眾將說出來的。
自己手中掌握有多條線來偵測燕山的幾個重要關隘,比起歷史上趙二對于契丹援軍的來向和時間茫然不知那是強得太多了,但是預備隊還是必須要留的。讓趙二大敗虧輸坐著驢車逃跑的高粱河之戰,其實契丹軍的戰略戰術也並不高明,一批批的援軍都是類似添油戰術一樣的沖上戰場,被宋軍逐次擊敗。可是備不住趙二既不嚴偵候又孤注一擲地把原先留在幽州東南部的預備隊都投入了攻城戰,結果等到耶律休哥率領數萬騎兵黃昏時刻舉火從間道來到戰場,宋軍因為失于預警而終于驚慌失措,敗相初顯的時候又沒有了預備隊力挽狂瀾,最後就只能是一敗涂地了。
自己既然已經知道了這段「歷史」,自然就不會去重蹈覆轍,而樞密院做計劃的那些文臣和宿將在郭煒「全面、充分地做預案」的要求下也不會忽視各種可能性。
「雖然朕派出了漁政司去襲取渝關,並且讓其伏波旅沿著燕山山麓去盡力封堵各處山口,但是按照行程他們也最多就是堵住了渝關和盧龍塞、松亭關這兩條路,古北口距離太遠,沒有二十天是難以趕到的。
再者說來朕在一開始就沒有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指望著靠輕兵封堵契丹的援軍,朕是無懼于而且盼望著和契丹軍在幽州城下野戰決勝的,伏波旅去堵山口更多的是為了截住契丹的退兵之路。
漢朝初年不能解決匈奴擾邊的問題,並非漢軍戰力不如匈奴,而是匈奴來去無常難以捕捉,這才要經歷數代積累馬匹以後深入草原犁庭掃穴。現如今幽州城這樣偌大的契丹必救之所擺在那里,契丹軍必然會送上門來決戰,朕又何辭?契丹既然以傾國之兵前來,朕自當讓其傾覆于此,以長絕後患。」
殿前都虞侯劉光義這時候才恍然大悟,原來伏波旅不是去阻擊而是去包圍的。「歸師勿遏」的古訓適用的是兩軍正面相對的戰場,如果是燕山那麼幾處山口的位置,用伏波旅這種純火銃的輕兵遏一遏也無妨。劉光義掃了一眼坐在身邊的趙延勛,心中略略有些佩服,同樣的軍事部署,為啥自己就是想不到那麼深,他就想得到?
郭煒當然沒有向屬下細細分析,契丹這支所謂的傾國之兵,只是出動了針對南面的兵力和主要的機動兵力,一則耶律述律不可能把自己的皮室軍和幾個宮帳的宮衛騎軍都派過來,二則契丹的西北招討司、東北招討司和東京留守司、統軍司的兵力也不可能輕動。
不過這個「傾國之兵」也不算太夸張,真要是能夠讓其一戰而覆,契丹也只好守境自保了。出動其他方向招討司和東京的兵力?那就是嫌死得不夠快了,真以為那大小黃頭室韋和女直部都是無需重兵鎮服的良善。就算是農耕的渤海人,沒了大兵壓身,起來翻一翻天也是必然的。耶律述律把身邊的皮室軍和宮衛騎軍都派過來?那是他自己不想活了,除了親征。
另外郭煒也沒提伏波旅不可能封堵住得勝口的方向,眾將對此也是心照不宣。真要是在此處和契丹軍會戰得勝,留下這麼一個狹窄的口子給他們逃命用,收拾起敗兵來會比對付困獸猶斗的要輕松許多。
所以關鍵還是此次會戰要能得勝。
「朕對殿前軍也有足夠的信心,相信五萬殿前軍足以抵敵十萬契丹鐵騎。當然,朕不會讓軍士們吃太多的苦、損傷太多,所以錦衣衛親軍的兩個指揮炮兵在此戰中全部歸高殿帥指揮,另外決勝的時刻若是不再有新的敵軍進入戰場,錦衣衛親軍也將配合殿前軍作戰,努力爭取全勝之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