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煒口中「沒有二十天難以趕到」的伏波旅,此時卻已經佔領了古北口。料敵從寬、判己從嚴加上多種預案的準備可以讓本方在戰場上游刃有余,不過郭煒還是過于低估了伏波旅經年的山地訓練成效。
有了長期刻苦的訓練準備,有了精心規劃的行動計劃和後勤保障,又找到了熟悉山中形勢的向導,伏波旅的四個軍沒有使用一個民夫,依靠自負輜重沿著燕山山麓向西北方向挺進,五月初五從渝關出發,五月十二即已抵達盧龍塞。
唐末以來邊備廢弛,尤其是在石敬瑭割讓十六州以後,作為防範北方胡虜寇邊的長城關隘大多荒廢,盧龍塞自然也被廢棄了。契丹在這一段通道上精心經營的是北面四十里的松亭關,那是一個專門向南設防的關隘。
不過盧龍塞被徹底廢棄的時間並不長,關城甚至倉儲都還算完好,只要稍加修葺即可繼續勝任關隘要務。伏波旅依山整固工事的本事也不錯,帶隊行軍的伏波旅副都指揮使趙彥徽按照計劃留下第五軍都指揮使苻俊率部守衛盧龍塞,還給他留下了近半的輜重和第三軍協同他整固塞防,自己則帶著第四軍、第六軍繼續奔襲古北口。
又用了八天的時間,顯德八年的五月二十,在趙曼卿和趙曼雄的引導下,趙彥徽終于率部抵達了古北口。此時契丹的南府宰相耶律瑰引剛剛帶著奚王王帳軍才通過古北口不過三天,古北口和古北館的契丹守軍壓根就沒有想到在這種地方還會出現敵軍,因此徹底疏于防備,伏波旅只用了一個突襲,兩地就被完整地拿下。
守衛關隘的部隊當然是多多益善,可惜的是深遠迂回敵後的作戰,後勤供應是極其有限的,為了不拖累行軍伏波旅這一次又沒有帶一個民夫,所以第三軍和第四軍把作戰裝具都留在了渝關,幾乎就是空著手背負輜重還趕著驢行軍的。
就算古北口和古北館的契丹守軍倉儲被伏波旅完整繳獲,可以給第四軍提供的兵器也是很少,並不能給守備戰力增加多少助益,還不如把這些冷兵器留給第六軍以備非常。
除了開始幫著第六軍修造南北兩面的防御工事,第四軍其實留在古北口也發揮不了多大的作用,還要耗費雙倍的糧食。于是等工事一修完,趙彥徽即按照原計劃帶著這支臨時的輜重部隊沿原路返回渝關,第三軍應該已經先他們一步離開了盧龍塞。
所以到了五月二十三郭煒在帳中議事提及伏波旅的時候,渝關的兩個軍已經將渝關東北和西南兩個方向的防御整得固若金湯,臨渝山也徹底變成了一座堡壘,伏波旅自都指揮使王審琦以下早就有閑暇轉入輪班休整了。
苻俊的第五軍在盧龍塞悠閑地套狼打鳥,這里廢棄多時荒無人煙,只要出現個人控制起來就沒錯。
張思鈞的第六軍則還在完善古北口和古北館兩地的防御。
不過這兩處本來就沒有什麼和平居民,契丹的戍軍都被徹底控制,已經南去的耶律瑰引對後方失陷茫然不知,北面的契丹五院部和奚部保留牧場也不見有什麼動靜,第六軍已經在考慮長期堅守的物資保障問題。
伏波旅從渝關帶出來的輜重甚至兩千多頭驢子的一多半都留給了他們,繳獲的契丹戍軍倉儲也能保證一部分供應,張思鈞卻仍然覺得不夠。好在趙曼卿和趙曼雄都被留給了第六軍,向導的任務基本完畢,趙曼雄還繼續跟著只是為了保密需要,趙曼卿卻可以聯系檀州北部的幾個趙家莊院,如有必要,這幾個莊院為第六軍供應一些糧食甚至刀槍弓弩都是做得到的。
第三軍在幫助苻俊修葺整固盧龍塞以後,已經返回了渝關歸建;第四軍則還在返回渝關的山路上,此時還沒有到盧龍塞。
…………
被伏波旅抄了後路的耶律瑰引此時正身處清沙河北耶律屋質的大帳之中,只是他自己對此還完全不清楚,他們也正在帷幄當中議事。
幽州城北被契丹圈佔了大片的良田,在其中不許民戶種植,像稻田這種嚴重妨礙騎兵行軍的農田那更是不許有——雖然靠著燕山和太行山的幾處山陘,這里的水源相對還是很豐裕的,種水稻完全不成問題。拋荒多年的良田這時候已經變成了一片草海,卻也沒有成為哪家契丹顯貴的牧場,空留下來就是為了如今這種用場——契丹大軍扎營和放馬的所在。
契丹的軍帳和漢人的截然不同。
漢人已經定居農耕了數千年,行軍打仗這樣的遷徙實在是出于不得已,所以就連營寨都建造得如同一座城池。漢人營寨中的住處為了便攜也只能保留帳幕,可是但凡有時間,營寨必然是建得類似城池,同樣是夯土版築牆深溝高壘,牆上建戰樓望樓,壕外還設有鹿砦、陷馬坑;就算在戰事緊張的時候,只要是預期駐扎的時間會比較長,那也盡量掘壕為營,挖壕的土堆不及版築也是一道粗略的防御工事,外圍同樣盡量設置鹿砦;如果時間更緊張一些或者是地質條件不允許挖壕築牆,那麼營地周圍只要有樹木,砍木立柵也幾乎是必須的,只是這個時候就要多多注意防火了。
契丹就不一樣了,他們一直以游牧為業,四處遷徙逐水草而居是他們的生活常態,打草谷擄掠其他部落也是他們「正常」的生產生活方式,中原在他們眼里不過就是一個特別大特別富庶特別值得搶劫的大部落而已。
因為傳統的生活習俗影響,契丹沒有定居城池這種概念,最近新造的上京臨潢府那些城池都是投效他們的漢人鼓搗出來的,可是契丹的皇帝還是喜歡四時捺缽,維持著逐水草而居的生活狀態。契丹的軍帳也因此沒有城寨的規制而更像是一個游牧部落,眾軍環繞著中軍的帳篷立帳,不設槍營塹柵之備,只是像平常防備野獸竄擾那樣折木彎成簡單的弓狀作弓子鋪,真正的防御還是依靠遠攔子預警。反正契丹人也不怎麼懂得守城,他們的長項是騎馬劫掠,對付劫掠的策略則是騎馬反擊或者逃跑。
現在清沙河北的這個耶律屋質大軍的軍帳,也就是這樣的一個大型游牧部落一般的布置,只不過和漢人因為農業生活而喜歡面南背北不同,契丹人的營帳因為獨特的傳統和宗教習慣總是朝著東面。朝陽透過敞開的帳門透射到大帳之中,耶律屋質以下一眾將領圍坐在一起議論著即將發起的大戰,各人不同的神色都清晰可辨。
正在說話的就是耿崇美和崔廷勛這兩個和周軍最近有過實戰的人,此時他們背對著帳門面向耶律屋質正侃侃而談。
雖然算是敗軍之將,而且暫時歸屬耶律屋質統領,兩個人卻也不是太懼怕這個北院大王。因為皇帝的詔令,北院大王確實有權指揮他們作戰,但是一般的責罰權還是掌握在皇帝的手里,而他們兩個宿將的地位也算超然。
如果不是有皇帝的詔令和左皮室軍隨行所宣示的權威,統領五院部的北院大王並不會比武定軍節度使和南京統軍使高多少,更何況當年太宗南征的時候耶律屋質與兩人地位也差不多,一個惕隱,也就是類似于漢人宗正卿的官職,有著皇族才能擔當的尊貴,卻未必比得上領軍節度使的權力。面前這個被朝陽映襯得金光滿面的四十五歲契丹男人,既算得上是故交,又沒有對自己生殺予奪的權力,也就難怪耿崇美和崔廷勛在敗戰之余還能這麼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