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河的北岸人喊馬嘶,在耶律屋質的中軍號令下,數萬契丹騎兵欺近高粱河列陣,一直抵近到距離河水只有兩百多步的地方,就在周軍殿前軍的眼前擺開了騎兵突擊陣型,在高粱河的北岸構成了黑壓壓的一條線。
中路,北院大王耶律屋質和左皮室詳穩蕭安團率左皮室軍坐鎮中軍,五院部和六院部的主力都是重甲環身突前布陣,應州彰國軍和雲州大同軍也在節度使蕭敵烈和阿剌的率領下伴隨列陣。
由于耶律屋質本人需要坐鎮中軍,五院部不能由其親領,這次突陣的五院部指揮權就交給了五院部詳穩耶律奚底和北府郎君耶律賢適;南院大王耶律撻烈以西南邊境不能輕易離人為由而沒有親至,趕到鴛鴦泊會合的六院部一直都是由六院部敞使耶律何魯不統領,這何魯不因為其父耶律吼當年耶律德光死後首議立耶律兀欲為帝而把耶律德光一系的人得罪狠了,自耶律述律即位以後就一直不得顯用,但是六院部自己的內部事務耶律述律可就沒法干涉了。
左路,南府宰相耶律瑰引和奚王拽剌坐鎮中軍,耶律瑰引還把蕭斡里及其親隨給留在了身邊,在他看來,與其讓蕭斡里帶著那些戰力平庸的親隨去沖陣,還不如留在中軍給自己出出主意的好。順州都總管耶律速撒也在中軍待命,比起征戰來,他的那些兵丁保護順州的潮白河渡口更拿手一些。
在左路擔負著沖陣任務的主要是奚王王帳軍和乙室部主力,雲州的一部分部族軍在祗候郎君蕭啜里的率領下也出現在了左路。因為奚王留在了中軍,率領王帳軍的是六部長奚和朔奴,乙室部則是乙室大王耶律撒合親自統領。
右路,武定軍和南京統軍司的合軍因為總體建制還算完整,兵力也算還充裕,又不是攻擊的重點方向,耶律屋質也就沒有再派人加強。崔廷勛和耿崇美坐鎮中軍,擔負沖陣任務的又是悲劇的南京統軍副使耶律沙和武定軍衙內都指揮使耿紹雍,好在他們的人數不多,又沒有多少重甲,等會給予周軍的壓力不會太大,也就應該不會再是周軍的重點打擊目標了。
雖然游牧騎兵向來都是比較散漫的,不過契丹畢竟立國很久了,而且從立國之前就和中原爭競了上百年,一些核心部族軍的主力對于列陣而戰並不陌生。隨著耶律屋質的號令傳達下來,各軍抵達預定出發陣地並沒有過多久,重甲騎兵們就在家丁的幫助下披掛完畢,然後迅速結成密集的突陣陣型,身著各色甲具的人馬幾乎是肩並著肩地並排站立著,人手端著一支釘槍,腿前的鞍袋里還備有近身對付重甲的鐵制骨朵和鎚錐,有些悍兵悍將的身後還插著備用的短槍和斧鉞。
此刻若是從空中俯瞰,契丹軍在高粱河的北岸布成了一個敞口的梯形陣,東西兩面是兩條短短的斜邊,北面則是寬大的正面,敞口的地方正對著高粱河南岸周軍的殿前軍方陣。整個梯形陣的陣線雖然有幾十排的厚度,相對于其長度卻很不顯眼,遠遠看過去就只是一條線,耶律屋質、耶律瑰引和崔廷勛、耿崇美等人的三部中軍則墜在這條陣線後面構成了一大兩小的三個圓點。
身處其境的契丹軍自然是看不到這幅空中圖像的,不過感受著兩旁幾乎就要挨蹭到的同袍,手中韁繩在極力控制著躍躍欲試的坐騎,他們也幾乎個個都知道沖鋒在即,只等著耶律屋質的一聲號角了。
耶律屋質平靜地注視著前面已經整齊列陣的本軍,還有更遠處河對岸略有些騷動的周軍,右手一抬就待要郎君耶律休哥吹響號角發令沖陣,忽然就听見對岸周軍陣中傳出一陣悶響。
正在右翼中軍密切注視著耶律屋質這邊動靜的崔廷勛幾乎就在同時听到了從周軍陣中傳來的這陣響動,如此熟悉而又刻骨銘心的轟鳴聲讓他的呼吸一促,心跳都差一點驟停,一聲「不好!」幾欲從心底吶喊出來。
…………
冷冷地看著對岸的契丹軍以重甲騎兵列陣,殿前都指揮使高懷德一面下令殿前司各軍迅速因應排陣,一面將號令協同作戰的錦衣衛親軍那兩個炮兵指揮的職權交給了都虞侯劉光義。
在高懷德的旗鼓指令下,鐵騎軍迅速退至控鶴軍的兩翼側後遮護,控鶴軍則布成數個方陣,長槍手分布在方陣的四面,護定了陣中的火銃手,陣中的火銃手也面朝三個方向排定輪次,隨時準備進入輪替射擊程序。
雖然是指揮若定,雖然對契丹的重甲騎兵列陣有所準備,也了解其列陣在一般情況下耗費的時間及其沖鋒發起的可能時機,可是自己指揮的也是全新的兵種,即使指揮權交給了劉光義,高懷德還是忍不住時不時地向炮兵陣地和劉光義看過去。
炮兵都指揮使袁可鈞自從被派到這里來協同殿前軍作戰,就已經派人反復地勘測了河岸兩邊的地形和射界,早就為了這一戰選好了炮兵陣地,標定了射擊諸元。此刻他選擇的炮兵陣地稍稍突出于控鶴軍的幾個方陣,這個小高地地面堅實,又幾乎擠在高粱河的南岸岸邊,射界相當寬敞而且距離敵陣很近,高地上為了大炮復進也挖好了工作面,用巨木和鐵梁布好了滑道。
對岸的契丹騎兵已經列陣完畢,隨時都可能發起沖鋒的樣子,中軍那邊的的號令卻是遲遲不來,袁可鈞也一點都不著急。有過桑干河一戰的經驗,袁可鈞知道炮擊在敵騎即將沖鋒的時候落下是最摧毀士氣的,而殿前司軍官掌握時機的能力他並不懷疑。
更何況,就算敵騎能夠發起沖鋒,那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契丹騎兵列陣的地方距離高粱河兩百多步,高粱河寬達五六十步,自己的炮兵陣地距離河岸也還有一段路程,這一路上殿前司控鶴軍的火銃兵就可以給契丹騎兵一個好看。另外炮兵配屬的彈藥除了實心鐵彈以外還有霰彈,雖然實戰還只打過實心彈,霰彈的威力在射擊場上卻是試過很多次了,那可比一個都的火銃手齊射還要威猛。等到契丹騎兵涉過高粱河上岸的時候,一輪霰彈掃射過去,準保讓他們尸橫灘頭。
劉光義看著對岸的契丹騎兵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施施然地列陣,上一戰的時候曾經夢想過的景象就要成真,說不激動那是不可能的。自己手中握著的不是一個都四門炮,也不是一個指揮二十門炮,而是這次隨軍北伐的全部兩個指揮四十門炮,雖然當面之敵是前一戰的五倍有余,此刻列陣的重甲騎兵更是那時候的十倍出頭,劉光義對這樣的數量卻是夷然不懼,心中涌動的反而是熱切。
人多好哇,人馬越多越密集那就越好,那鐵彈丸飛出炮膛以後就連鐵梁都可以砸斷,又哪里是血肉可以阻擋的?人馬越密集越省炮彈。
幸好劉光義是戰場上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升到殿前都虞侯這個職位既有出身和際遇的影響,更是一級級的戰功堆起來的,這時候也沒有被激動給沖昏了頭腦攪亂了心緒。劉光義準確地捕捉到了契丹重甲騎兵列陣結束的那個瞬間,就在耶律屋質打算發令沖鋒的前一刻,命令炮兵開始射擊的號聲傳到了袁可鈞耳中。
一直集中精神靜候命令的炮兵早就裝好了第一發炮彈,瞄好了彈著點,隨著袁可鈞的一聲令下,四十門炮幾乎同時發出轟鳴。
隨著這陣轟鳴聲,周圍的殿前司官兵一齊看向他們眼中無比神秘的錦衣衛親軍那兩個炮兵指揮,只見他們所在的小高地瞬間就被一股青煙所籠罩。然後,在殿前司官兵們的好奇眼光下,在劉光義的熱切期待下,在崔廷勛的絕望心境中,四十個鐵質彈丸從濃濃的青煙當中飛出,在瞬時間就掠過只有五六十步寬的高粱河,直直地砸進了周軍正面的契丹五院部、六院部重甲騎兵陣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