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听了郭煒這一段話,蕭思溫的臉色倏然蒼白起來,終于開口打算發問,不過張一張嘴只發出來兩個音,神情復雜地看著郭煒,然後就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沒有什麼可是,朕的確是答應放回你們三家人,但是並沒有說不給你主提出條件。」
看著蕭思溫想質問而又不敢,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有著濃濃的乞憐之色,郭煒硬起心腸首先一句話堵回去。要說可憐,打了敗仗以後都可憐,後晉君臣那麼多客死他鄉的,契丹主最憐憫的表現也不過就是讓他們的靈柩還鄉罷了。
「李瀚垂垂老矣,且始終心念中土,並不能為契丹所用,你主將他放回又有何損?其兄李濤累朝老臣,恭謹職守,曾為先帝的山陵副使,不幸于前不久病故,病榻之上猶念被擄去的李瀚,朕甚憐之。李瀚的子佷也有在朝者,對李瀚南歸也是念念在茲,李瀚與太祖的書信往來朕也都看過,其中對故土對家人的思念,讀來令人酸鼻。你們三家都知道心念故鄉族人,就應該體諒同樣思歸故鄉的晉朝臣僚。」
听郭煒提起十四年前被耶律德光擄走的後晉君臣,蕭思溫不由得心中著慌。雖然當年他是在奚部任禿里太尉,後來則是太宗和世宗的群牧都林牙,並沒有隨軍南征,對那些事情還是一清二楚的。想到可能會像他們一樣終生不能返回故土,除了同樣被擄的親人之外就再不能見到其他族人,蕭思溫的心中就是一片慘然。
「姚漢英和華光裔二人就更是莫名了。左金吾將軍姚漢英、左神武將軍華光裔作為我朝太祖皇帝的使者前去契丹聘問,兀欲居然無辜扣留,行那匈奴胡蠻之事,哪里有一國之主的體統?大漢始終不忘蘇武,我朝也一定不會辜負姚、華二卿。」
郭煒可不管蕭思溫的心里面怎麼翻江倒海,他只是順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在他的前世,曾經有些事情有些口號很是感動過他,雖然身邊的現實有種種的不如意,像是「不拋棄,不放棄」這一類的說法和外在表現還是很能打動人的,那麼如今他以同樣的精神去要李瀚和姚漢英、華光裔等人,要不要得到且不說,單單是這樣一個動作,對自己手下的臣民怎麼也會有一點效果的吧。
這也就是郭煒不能留下蕭燕燕的原因所在了。用蕭思溫、韓匡美和劉守敬這三個契丹重臣去交換李瀚等人,是郭煒在通過趙行德聯系蕭思溫迫使其投降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的,那個時候郭煒可不知道蕭思溫的女兒叫蕭燕燕,現在才知道卻是已經太晚了。要求交換的使者都已經派出去了,事先也對蕭思溫答應過會放回他們,郭煒可不是隨時變卦的風格,而放回蕭思溫卻扣下蕭燕燕?那也太荒唐了吧。
「在朕想來,蕭卿等三人在你主心目中的地位,怎麼也應該是遠勝于一個心懷中土的晉臣和兩個被強行扣留的我朝使臣吧?朕提出來的這種交換,對你主實在是沒有任何的為難之處,他不應該不答應。當然,即使你主因為太愛惜臉面而拒絕交換,不肯顧惜你們這等重臣,朕既然答應放回你們在先,屆時就仍然會將你們放還,不過朕絕不會拋棄心在我朝的李瀚等人,那時候朕定然會派大軍去臨潢府將他們接回來。」
一直听郭煒說到這里,蕭思溫的臉色才稍微恢復了一點正常,心中略略寧定了一些,看樣子自己被放回去還是有保障的,交換的成功與否影響的只是回去的時間和過程。只是剛剛對郭煒信守諾言稍稍松了一口氣,蕭思溫轉眼間又為耶律述律可能做出的選擇牽腸掛肚起來。
對于李瀚,蕭思溫是知道的,說是說一直做著宣政殿學士,其實這些年來都是處在軟禁當中,有一段時間甚至長期羈押在奉國寺。當初蕭眉古得和李瀚共同圖謀南逃,蕭眉古得伏誅而李瀚得活,除了一個是後族,內親對皇帝威脅甚大,一個是漢人,外人算不上威脅,也得利于李瀚的文彩遒麗,南院樞密使高勛用這個理由救解,結果以後李瀚就一直是在軟禁當中為契丹朝廷撰寫各類詔令碑文。
這樣的一個人,那是完全不得信重的,用處說沒有倒還不至于,但是頂天了說也就是高勛當初救他的時候說的那個「增光國體」而已了。
至于姚漢英、華光裔二人,那是因為郭威弒主奪位以後作為周朝使者前來聘問,正趕上河東劉崇也派過來使者,比起願意稱佷稱臣的北漢主及其使者,強硬地代表周朝用敵國禮的姚漢英二人無疑是十分令人討厭的。世宗天授皇帝扣押他們的理由明面上是書辭抗禮,其實還是因為在周、漢敵對雙方選擇了乖順的北漢。
這兩個人一點用處和重要性都沒有,天順皇帝要用他們來交換自己,唯一的障礙就是他們已經被天授皇帝打入了漢人宮分,是隸屬于積慶宮的私奴。雖然天授皇帝早就殯天多年,前面三任皇帝和應天皇太後的宮分人還是各自家系的私奴,並不歸屬當今天順皇帝掌握,積慶宮同樣如此。
當然,天順皇帝真要是有心來交換,那也沒有多少難度,兩個宮分人而已,天順皇帝從自己的延昌宮拿幾個出來換就是了,算不得什麼大事。
這樣說來南朝皇帝確實不是在刁難自己。
劉守敬就不說了,雖然他的兒子劉景在斡魯朵任職翰林學士,但是劉家的基礎在南京道,這幽州一丟,劉守敬的重要性無疑是會大幅下降的;不過韓匡美卻不一樣,韓家已經遷居內地,如今基本上算得是大半個契丹人了,這一任的族長韓匡嗣又是長寧宮人,被應天皇太後視之猶子的,現在擔任的太祖廟詳穩雖然是個閑職,卻也頗為尊貴,非皇族貴戚等閑不能做的;自己就更不用說,國舅大父房的子弟,汧國長公主的夫婿,無論地位還是親厚都無可挑剔。
拋開劉守敬不論,單單是自己和韓匡美兩個人,就已經很值得天順皇帝用李瀚、姚漢英他們來換了。要是最後交換不成,那真的只可能是像對面這個年輕的南朝皇帝說的那樣,天順皇帝因為好面子而完全不顧惜親厚重臣,雖然天順皇帝喜怒無常,那也多半是因為醉酒所致,正常情況下應該是不會做出這種令人齒冷的抉擇的。
想通了這一層,蕭思溫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南朝皇帝陛下言出法隨,外臣在此謝過了。陛下所提議的交換,那是對雙方都兩便的好事,敝主想必樂于玉成,陛下卻也無需煩憂,派大軍去臨潢府這樣傷了兩家和氣的話大可不必。」
派大軍去臨潢府將李瀚他們接回來?也就是虛張聲勢而已。
雖然周軍的強大戰斗力讓蕭思溫膽寒,不然他也不會這麼痛快地降了,不過越過燕山以後的地勢和民情可是與南京道截然不同的。南京道說到底還是漢人故地,當地的漢兒還多半懷戀南朝,此地的風土出產也是利于周軍作戰的,可從燕山以北到臨潢府卻是數千里的草原,其中部族林立,以輕騎呼嘯往來,眾人多以強者為尊,根本就不是以步軍為主的周軍吃得消的。
當然,蕭思溫也不會傻得去戳穿周主的虛張聲勢,自己可還巴望著周、遼雙方快一點完成交換事宜呢,何必因為言語齟齬而橫生枝節。另外不管怎麼說,郭煒這種虛張聲勢也有些打動蕭思溫——只因為前朝大臣一直心懷故土,就鐵了心要把他和本朝的使臣一起接回去,為此寧肯把自己這樣重要的俘虜作為交換,甚至還聲言不惜一戰,這樣的皇帝真的是難得。
周軍戰斗力如此強悍,野戰攻城迅猛無倫還可以說是因為他們的兵器十分犀利,圍城的這一個月里周軍基本是就沒有采用蟻附戰術,但是在野戰中和填壕、破羊馬城的時候,周軍個個都是勇往直前戰果顯著,是不是和這個皇帝仁厚恤眾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