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山夾峙的一段城牆內外殺聲震天,勁弩震弦的聲音、刀槍相交的聲音和銳器破甲入體的聲音混雜在喊殺聲中,加上巨木斷裂的咯吱聲和人體墜地的悶響、人類受創的慘叫和瀕死的申吟,給秋日的山林抹上了一層血色,濃重得就連城下接連發出的雷鳴聲都沖不破。
城外,契丹軍中的奚人、渤海人和漢兒家丁不要命地從北面營中直撲城下,將在營寨中臨時造好的鉤梯搭上城頭,然後在營頭鋪長的驅策下蟻附而上。眾軍在沖擊的途中不斷地被城頭的箭矢射倒,搭上城頭的鉤梯不斷地被推倒,爬梯子的兵卒隨著翻倒的鉤梯砸落地面,卻依然阻止不了他們飛蛾撲火的行為,只因為後面督戰的契丹貴人那血淋淋的刀口。
城頭,戍卒們拚命地向城下涌來的契丹兵投射著箭矢,力圖截斷其後繼兵力;壯丁們則用絞車反復操作著狼牙拍和擂木,不斷地打擊著附在城牆上的鉤梯和登梯的契丹兵;有些戍卒則手持著長槍、推桿在城頭巡視,一面督促著壯丁們不得後退,又不時地沖到垛口邊上,將從那里冒出頭來的契丹兵扎下城去,或者把伸到垛口外面的鉤梯推倒。
城內,值過夜的兵丁和已經苦戰了半天的戍卒壯丁在都頭、十將們的呼喝下就著牆腳屋檐抽空休憩,城頭上震天的殺聲都無法阻止他們進入睡眠;另有一批雜兵和壯丁忙著給城頭補充各色兵器和守城器械的消耗,再從城頭運下傷亡,其中的陣亡和重傷不治者都被堆到了城南,其他傷者則集中到了守捉府等著檢校病兒官救治。
守捉府的檢校病兒官已經是忙得四腳朝天了,卻還是難以照應越來越多的傷員,總有趕不及救治的傷者就這麼躺在地上咽了氣,然後被抬出去扔到了城南。
只是北口守捉劉福本人卻看不到府中的慘象,自打契丹軍進攻古北口以來,劉福安排妥了守關兵力的調配,將關城內的事情全都丟給了都監田仁遇以後,自己就一頭沖上了城頭再沒有下來過。
北口守捉劉福,今年三十四歲,在郭榮親征淮南時于壽州投軍效用,積功升至懷德軍指揮使。郭煒取得幽薊之地以後,將以原南唐軍降卒為主的懷德軍留在當地,和幽州等地的原契丹漢兒軍混編作為州郡兵,劉福就被任命為北口守捉,負責古北口的邊防。
斜倚著女牆稍微喘了一口氣,劉福又點燃了手中新型霹靂彈的引線,然後順著懸眼就將霹靂彈放了下去。听到城下傳來轟隆一聲巨響,然後就是一片驚呼慘叫,還有木梯折斷的咯吱聲和連續不斷的人體墜地聲,劉福自顧著地呵呵傻笑了一下,順手就將右手握著的火把插在了牆上,然後抬起雙手整了整頭盔,心中默念了一聲︰「今天的第七顆了……」
背後緊靠著女牆,腳邊還堆著好幾顆霹靂彈,劉福按著腰間的刀鞘,眯著雙眼打量了一下戰場。
又是鏖戰了將近一天,日頭已經開始西沉,晚霞把臥虎山和蟠龍山茂密的落葉林映得通紅。古北口關城就堵在臥虎山和蟠龍山之間,北面是一條細長的峽谷,潮河從北面山谷峽口流入,穿過古北口以後繼續往南流向檀州。峽谷的兩邊山勢險峻崖壁陡立,兩山緊鎖潮河,河寬不過十幾步,右邊河岸緊靠著蟠龍山,左邊河岸的驛道也只能通行一輛車,愈發凸顯出古北口關隘的雄峻。
這一段的潮河並不甚寬,但是水流湍急河床頗深,契丹軍根本就無法假道河流來攻城,所以古北口的水門那邊一直都安靜得很,只是此刻潮河已經被鮮血染成了紅河,城下堆積的尸首也有不少落入了河中,再被水流沖著堵在了水門邊上。
城下都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契丹兵,可是北面那條驛道還是被不斷涌來的契丹兵給堵滿了,連續七八天這樣撲城,劉福也不得不佩服契丹人真是舍得死人。一天苦戰下來,城頭的守軍幾乎是人人身上帶血,神色間也是十分疲憊,不過還留在城上的卻沒有一個重傷者。再看看城內待命的那三倍于城頭的士卒壯丁,劉福心中越發的篤定,得益于古北口的優越地勢,契丹軍無法調用拋石機、雲梯、轒車等重型工程裝備,山石地形也難以穴地攻城,雖然古北口城外並沒有壕溝,這個關隘看樣子繼續守幾個月都不成問題。
…………
淒切的號角聲在契丹兵的後方嗚嗚地叫著,這些被驅趕著赴死的牧奴終于隨著落日退回了他們的營寨,城頭的守軍壓力一卸,登時就挺不住了,一個個扔下兵器東倒西歪地躺了一地。
又是一天的戰斗結束了。
劉福看著城頭上這些疲累欲死的兵丁們,忍了忍沒有說話,等了半晌,看他們卻是沒有起身下城的意思,終于硬起心腸帶著親兵將他們轟了起來,命令他們和預定值夜的那個都進行換防。
至于劉福自己,自然還是留宿在城頭,都這樣七八天了,負責值夜的都頭早就不再試圖勸阻了。
秋後的燕山夜涼如水,不過及時從後方運上來的棉毯棉被足以抵御秋寒,盡管古北口的守軍為了應戰及時都是露宿街頭,卻也沒有什麼凍餒之苦。倒是城外的契丹軍就露宿在河邊驛道上,雖然都有氈帳御風,卻也比不上城中周軍的舒適,還要時刻防著周軍出城夜襲,這七八天中出現的人員折損可不光是發生在城下。
萬籟俱寂之中,值夜的軍士偶爾的細語顯得分外清晰。
「滿熊,俺知道你在夜里的眼力甚好,不過也不用這樣時時盯著外邊,胡虜要想偷襲可沒有那麼容易,你這樣瞅得久了眼楮也累,你又不是沒有在晚上打過獵。契丹兵要從北面營寨偷跑過來有好幾里地呢,路上還要一直扛著梯子,到了這里還要小心別被城下的尸首絆倒了發出聲響,最後還要偷偷攀城,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俺們隔段時間窺一眼就可以了。」
說話的應該是個老兵,對夜襲偷城的門道倒是很清楚,這時候正在訓導自己帶的新兵。夜間本來是一個人最嗜睡的當口,在值夜的時候不說上幾句話來解乏可不成,而在閑聊的時候還順便教導提攜一下新兵,這老兵倒真是不錯。
「嘿嘿,常都頭教訓得是。俺就是還有點慌張,這當兵總比不得在家里打獵,俺在燕山打獵就像撿柴一樣輕松,可是這當兵打仗是要死人的,古北口守著七八天下來,都已經死傷好幾百了,所以俺心里這一緊張就忘記咧。」
答話的「滿熊」,正是當日給伏波旅帶路的獵戶趙曼雄。當初經過趙曼卿的介紹,趙家的部曲趙曼雄給伏波旅在燕山帶路,伏波旅從渝關出發,僅用十余日就飛奪盧龍塞和古北口,實在是有賴于趙曼雄。隨著從渝關一直走到了古北口,雙方的關系親近了,趙曼雄對周軍也是相當的羨慕,于是經過趙曼卿和張思鈞的保舉,趙曼雄就入了新成立的範陽軍,最後分到古北口做了一個十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