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淮南的情況有所不同,顯德九年的北平府一切都是嶄新的。
這是北平府內屬以來的第一個新年、第一個冬天,大周在此顯示權利的第一個重大舉措就是利用農閑的時間征發徭役。有當地大族的傾心配合,知北平府事呂胤又是親力親為殫精竭慮,這次征發民夫的舉措執行得是相當的順利,隔著白溝河—漳水一線,北面的民夫動員狀況一點都不比南面差……
白溝河—漳水一線是原先中原和契丹之間的界河,對這條可以限制對方行動的河流雙方顯然都是疏于管理的,因為界河上游的諸多支流來自于幽州、薊州一帶,都是泥沙俱下而且漲落無度,契丹治下對此又是放任自流,所以這界河一到洪水季節就水流漫灘四溢,而到了枯水季節則河床一片泥濘、葭蘆叢生溝汊難行。
郭榮的那次北伐,沿途疏浚了從永濟渠經過獨流口進入白溝河的水道,大型龍舟可以經此沿著白溝河一直上溯到霸州;郭煒親征的時候也是一直行船至霸州之後才舍舟登陸的,並且在周軍圍困幽州的後期,負責東路後勤的張永德等人已經著人疏通了白溝河經桑干河到宛平的水路運輸。
然而這些還是不夠的,遠遠的不夠。
作為一次精心籌劃的以幽州為攻略目標的軍事行動,在滄州、霸州等地已經用數年時間蓄積了大量的軍資儲備,作戰前又臨時征發了大批的民夫,有這樣的一條水路來輔助前線的轉運那是很有富余的。
然而,當整個燕山山前地區完全易手,周軍需要防御的區域由此擴大至從幽州一直到營州的這樣一個寬大正面,幽州要代替滄州成為前線基地的時候,當向前的轉運成為日常工作而無法依賴臨時征發大批民夫的時候,僅僅是桑干河這樣一條水路那就遠遠不夠了。
幽州等地也是漢地,是以農耕為主業的,也有自己的軍器都作,當地本身確實也能夠提供一部分軍食和兵器,契丹是可以只依靠南京道當地的條件就保障了駐軍的後勤,那是因為契丹在南京道負責守城的漢兒軍和渤海軍的數量並不多,而且契丹在南京道收取的稅賦極重。
更為關鍵的是,作為契丹野戰主力的契丹軍,他們並不是依靠的這個後勤系統,他們無論是在南京道進行守備作戰還是南下中原劫掠,主要的後勤供應都是依靠自帶的家丁去打草谷——不要說是進入繁華的中原地區以後了,就是在南京道當地他們也一樣照常打草谷,即使那些被打草谷的民戶在名義上也是他們的子民;就是在塞北草原上行軍征戰,契丹軍也是不帶輜重而靠著沿途打草谷保證後勤的,只要沿途的那些牧民部落不屬于哪個契丹貴族,他們就是照搶不誤。
打草谷是契丹軍最基本的後勤手段,都已經可以算得上是一種傳統民族習慣了,後世歷史學家嘴里的所謂契丹政權管轄的廣闊領土,說穿了只不過是契丹軍可以在其中自由打草谷而不受抵抗的地區罷了。
周軍卻根本不可能這麼干,無論是契丹在南京道實行的沉重稅賦,還是契丹軍出動時的沿途打草谷以作後勤的行為,周軍都無法效仿也不能夠去效仿。天朝自有天朝的氣度,即使對新收復的幽州等地並不實行特別的輕徭薄賦政策,那也不能比中原其他地方的稅賦更重;王師自當是王師,怎麼能夠學草寇和凶殘軍閥那樣劫掠民間甚至抓兩腳羊呢?既然朝廷已經收取了賦稅,軍資供應自然只能從這里面開支,王師的後勤供應當然只能從正當合法的渠道取得,當年圍攻晉陽、攻略淮南是如此,後來北伐幽薊是如此,現在守備幽薊更應如此。
可是這樣一來,幽州等地的賦稅也就僅夠州郡兵和駐屯禁軍的軍食了,長城沿線各軍需要出塞反擊和防秋的時候,那些額外的軍資供應就必須依靠後方轉運。況且幽州等地的軍器都作都只是一些刀槍弓弩之類的冷兵器,現在還可以支撐一下換裝以前的州郡兵使用,那些換裝了火銃的駐屯禁軍和將要換裝火銃的州郡兵,他們的兵器也必須依靠後方轉運。這些,僅僅靠著一條從永濟渠經白溝河通往桑干河的水路,那肯定是不夠的。
所以在北平府內屬之後的第一個冬天里,知北平府事呂胤趁著農閑時節大規模地征發徭役,做的就是增加運輸線的工作,或者說是要恢復唐初在幽州地區的一些運河。
從白溝河的獨流口經過潞水直通潞縣的水路,需要進行疏浚以後才能通行大型船隊,這是北平府此番征發徭役的頭等工作。潞水通船以後,幽州東面的潞縣就將成為一個重要的倉儲基地,一方面補充桑干河水路供應幽州的不足,一方面還要供應順州和檀州,當然,潞縣的城防也需要進一步的修繕。
為了補充永濟渠運力的不足,還要疏通漳水入海的這一段水路,以便吳越和南唐的貢奉走海路集中到了沙門島以後,可以再經海路從泥沽口直接進入漳水,淮南和青州、登萊的一部分靠海地區的物資,也可以不經過漕運而走海路供應幽州地區。不過這項工程就是由北平府和滄州合力進行的,知北平府事呂胤和知滄州王贊各自負責調集民夫,而且因為這邊已經遠離了北平府的主要居民點,這里的民夫大部分都是要由滄州來出,右領軍衛上將軍陳承昭則總攬工程事項。
泃水入海口附近的海況比較復雜,海運直接進入泃水既危險又不方便轉運,因此還要把唐初溝通漳水與泃水的運河再次疏通,讓海舟運輸的物資可以在泥沽口經過中轉以後走運河到泃水,以供應薊州和景州一帶。這一部分工程的民夫也是由北平府調集,河道疏浚還是由習知水利的陳承昭總攬,至于泥沽口的海運中轉站,侍衛親軍都虞侯韓令坤將在泥沽口附近重築荒廢已久的軍糧城。
水路運輸比起陸路運輸來,運輸量要大得多,需要的勞役則更少,而且還更為安全一些,那些契丹軍即使有小股突入長城,他們的騷擾性行動有可能會切斷陸路運輸,卻是無法切斷這種水路運輸的,這樣的運河規劃就充分保證了範陽軍的軍資後勤。當然,到了幽州這樣的北部地區,冬季的河道會封凍,甚至瀕海地區也會封凍,那時候的海運和水運都會中斷,不過滴水成冰的季節里又能有什麼大規模軍事行動?再者說了,有了平常的運輸倉儲保證,一兩個月的封凍期也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至于盧龍軍的軍資後勤,有了定遠軍前面奇襲渝關的經驗,眾人都知道不必依靠漫長而又缺乏保障的陸路了,只要海路暢通,渝關和灤州、平州、營州的物資供應不成問題,當地的民夫只需要在濡水的入海口和渝關靠海的島嶼上建立起轉運基地,沙門島上的倉儲就可以支持盧龍軍了。在這個冬天里面,盧龍軍方面的築城與浚河作業比起範陽軍方面的幾個大工程來,那真是小得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