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西望楚江分,水盡南天不見雲’,李太白的這首詩真是寫盡了洞庭湖口的風光……以前我只听說過涇渭分明,今日看三江口這里的江會,也是一個涇渭分明啊!」
一支由百余艘大艦組成的船隊從長江的下游方向駛來,在三江口向左轉入了洞庭湖,帆影成林,舳艫相接,劈波斬浪,煞是壯觀。
在船隊打頭的那艘大艦上面,唐國德昌宮使的認旗迎風招展,船頭的甲板之上,南唐的德昌宮使劉承勛一邊駐足遠眺,一邊向身旁的大周客省使武懷節大發議論。
如果是單純地听劉承勛的這一番話,不免會讓人以為這是哪一位墨客騷人,跑到洞庭湖這里追憶前賢來著;如果是從岸上遠觀,則只見船頭之人衣袂飄飄、帽帶當風,倒是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意味。
奈何武懷節就在劉承勛的身邊,只看眼前這人腦滿腸肥的樣子,服飾上更是綴滿了珠犀金翠,整一個販夫走卒暴富之後的做派,也就讓他這一番談吐的效果大打折扣了。
德昌宮,那是唐國內帑庫藏的名字,這德昌宮使自然就是為唐國主管著內帑的親信官吏了。武懷節也听說過,江南自吳建國,到現在的唐國,前期據有江淮之地,現在也還有富麗江南,比起他國來最是富饒,山澤之利,歲入不貲,難怪可以把個德昌宮使撐得這般富態。
「慚愧,武某只是一介武人,大唐李太白的名頭倒是听說過,詩卻是壓根不懂的。三江口的風光如何,我也一樣是不懂的,只是在兩個月之前,這里發生過一次大規模的水戰,我軍在此俘斬上萬,獲船四百余艘,那一戰武某也是有份參戰的。」
武懷節正是監軍湖南道行營前軍戰棹部隊,從三江口到潭州的一連串勝利都算是有份,這才得以從引進使判四方館事升職為客省使,因此三江口的這場大捷無疑是屬于他以之為榮的一樁經歷了。
至于他這麼說話,是不是有向對方示威的嫌疑,言辭之間是不是有點在暗示「此唐非彼唐」,武懷節自己不明說,劉承勛就不好去瞎想了。見對方根本就不湊趣,劉承勛也只能尷尬地笑笑了事,這次奉了國主之命前來岳州犒師,他還想多多巴結上國的官員呢。
劉承勛不去瞎想,卻禁不住身邊的其他人不想,鄂州牢城都指揮使慕容英武在一旁听了兩個人的對話,不由得就是暗自在心中冷笑了一下。
江南向朝廷加輸漕米,當然是出于朝廷自己的意思,國主可不會盡心竭力地主動湊上去。這純粹就是朝廷以荊湖用兵需要增輸漕糧勤王為借口,在江南的正常貢奉之上額外增加的負擔,但是國主根本就無力拒絕。
雖然國主勵精圖治,但是畢竟繼位的時日尚短,一系列的治政還來不及生效,淮南喪師失地的創傷還未愈合,即使明知道常年的貢奉和朝廷經常增派的捐輸是割江南的肉增強朝廷,國主也是無可奈何。
看看南平和武平軍的下場就知道,這還沒有招惹朝廷的厭憎呢,僅僅是他們自身出了一點問題,讓朝廷逮著了機會,天子就可以把中正平和的面孔一抹,惡狠狠地出兵兼並了。
如果江南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就悍然違命,真要是惹得朝廷徹底地放下顧忌,興師過江前來討伐,就算現在國主的地位已經很穩固了,國力軍力暫時也是難以抗拒王師的啊。
國主這回可是心頭滴著血地發遣一百多艘糧船前來犒師的,也就是劉承勛這個貪瀆狡黠之徒才會興沖沖地細心督辦,而且自武懷節登船之後,劉承勛就更是鞍前馬後地忙個沒完。
慕容英武看到劉承勛時時湊上臉去求蹂躪的巴結模樣,忍不住就會惡意地想著,這人莫不是算計著國主終究是保不住江南,所以想提前為將來打算,以江南的公帑自結中朝吧?
卻也難怪……這劉承勛算是南唐的勛舊了,早年事烈祖李,做的是糧料判官,升到德昌宮使,在這個位置上已經經歷了三代皇帝——哦,現在是國主了。
管著錢糧這麼長時間,盜用基本上是難免的,自從國主對中朝稱臣納貢以後,德昌宮使還一手經辦貢奉事宜,這事進出賬可比其他的更難以核查,貪墨只會更厲。其實就連慕容英武都听到過一些風聲,難以相信國主會完全無聞,只是這種累朝的勛舊,國主一時之間還不太好動吧?
這種明顯的貪官,心里面一定是有鬼的,那麼心懷二端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慕容英武此番隨著船隊前來岳州,卻是有著自己的打算。
給南征荊湖的王師增輸漕米,這已經是無可抗拒的事情了,那麼就應該充分地利用一下,慕容英武此來正是奉了武昌節度使林仁肇的將令,明著是因為鄂州給船隊增加了一批牛酒以犒師,慕容英武負責督運,而在暗中,當然是要刺探一下湖南這邊的軍情了。
可笑這個顢邗的劉承勛,他還以為林仁肇存的心思和他差不多呢,自從慕容英武登船以來,劉承勛雖然沒有明著捅破那層窗戶紙,卻老是給慕容英武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直讓慕容英武心中犯寒。
不過至今為止,在江面是還看不出什麼來,武懷節雖然會在談話中經常自夸武功,不過那些話里面卻是挑不出太有用的信息。
…………
然而一直到船隊在岳州交卸了漕米,把牛酒送進了軍營,慕容英武都沒有能夠獲得什麼重大的發現。
那些在三江口獲勝、湘陰告捷、輕取潭州的船隊,確實是回到了岳州暫駐,只不過那些船只很明顯都是原先荊南軍水軍的,無論是船型、用料都強不過鄂州和江州(今江西省九江市)的水軍船只,比起洪州和金陵的水軍船只那就更是差得遠了。
慕容英武並不死心,他也確實找著借口登上了周軍的船只,確實認真地看過了,結果發現就連上面的武備都很尋常——防御用的女牆,攻擊用的拍竿、拋石機和弩車,一點都不新鮮。
但是慕容英武可是根本就不會相信,周軍就是憑著這種船隊,竟然能夠在三江口對岳州水軍取得壓倒性的大勝,要知道這支船隊中間,就連水手都還基本上是原先荊南軍的,荊南軍與武平軍的戰力會差這麼多,這完全就沒有理由啊。
不死心的慕容英武繼續努力,總算是在奉送牛酒犒師的過程中,找到機會模進去船隊戰兵的軍營,看到了那支手中兵器與其他部隊迥然不同的侍衛親軍,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他們手中的兵器無外乎就是火銃,這個慕容英武早在淮南的時候就遠遠地看過了,現在只怕稍微有些見識的人都知道,大周的禁軍在用一種新兵器,名字叫火銃,威力特別猛,聲音特別大,殺人特別狠。
比起在淮南的時候,現在的慕容英武只不過是可以湊近一點去看,不過那也看不出太多的所以然來,即使對他這種具備督造兵器經驗的人來說。
周軍的火銃很輕便,比慕容英武自己照貓畫虎搞出來的要輕便得多,這個慕容英武不用看都早已經知道了。看著周軍士卒用一根扁平的布帶綁住火銃,然後隨意地挎在肩上,或者輕松地操在手中,慕容英武那是怎樣一個羨慕嫉妒恨啊。
但是他們的火銃為什麼可以做到如此輕便,慕容英武還是不知道。
周軍的火銃看上去就是一根鐵管瓖在形狀奇怪的木把中間,那木把既不是木柄也不是木棍,而是前細後粗,前面細的部分倒是像木棍,可是後面粗的部分就古怪了,被做得彎彎的扁扁的,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對于這些東西,慕容英武倒是能夠看得仔細了,但是看了好幾天,琢磨了更長的時間,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根本就學不來。
先,把鐵管做得那麼細,還要能夠正常地發射彈丸,這彈丸還得能夠打得足夠的遠,慕容英武就是萬萬辦不到的。任憑林仁肇開出什麼樣的懸賞,鄂州的鐵匠們都沒辦法把熟鐵管卷得更細更結實了,周人是怎麼辦到的,慕容英武不知道,他很想去知道,但是又完全無從著手。
其次,周軍火銃上的木把形狀肯定是有道理的,然而其中具體會是一些什麼道理,慕容英武打探不來,自己憑空瞎猜就更是猜不出來了。而且自己這邊連鐵管都做不細的話,即使是生搬硬套地去學,那都根本沒法學,鄂州的鐵匠們打造的鐵銃既大又重,必須要安裝足夠粗壯結實的木柄,軍士們才好握持發射,即使是這樣,如果鐵銃的前面缺了支架,軍士們也很難把它端平了。
慕容英武此行唯一的收獲,恐怕就是在某一日偶然看見某個周軍士卒往火銃的前端套槍頭了,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奇思妙想很不錯——因為有奇怪的木把,周軍的火銃做得足夠長,套上槍頭以後,完全可當短矛使。
只是每當想起自己督造的鐵銃那粗大的身影,慕容英武就只好遺憾地搖搖頭了,用那麼重的短矛,還不如當狼牙棒來使呢。
幾乎一無所獲的慕容英武怏怏而歸,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志得意滿一臉興奮的劉承勛。在岳州犒師的這些天,那個客省使武懷節是一直陪著他,中間岳州刺史趙延勛都親自陪同過一段,朝廷重臣對他如此禮遇,很是讓劉承勛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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