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盛暑,今年雖然不像去年旱得那麼厲害,但在夏至前後卻是熱得出奇,大概應該是郭煒來到這個世界以後最熱的一年了。
芒種過後,各地的夏收差不多就開始了,到了現在,各地的收成結果也都大略報了上來,雖然夏稅的收取還要等到六月份,不過朝堂上下對此多少都有了個數。
總的來說,喜憂參半。
去年的下半年,氣候在總體上是風調雨順的,給冬小麥的生長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而去年冬天的嚴寒和大雪更是預兆了新年的豐收,所以即便是在今年春後仍然發生了一些小旱情,夏糧無疑還是獲得了大豐收。
也幸好今年夏收的情況十分可喜,否則的話河北、京東的某些地方就會徹底糜爛了。
去年的雨水來得太晚了一些,京東、河北許多州縣的春種和夏種都沒有能夠趕得上趟,到了最後就只能依靠補種蕎麥來勉強度荒,而且在連旱之後還有蝗災給脆弱的農業雪上加霜,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很多州縣必須得靠官府開倉賑濟,而且是從去年的年初賑濟到今年的夏收。
譬如一般到了二三月份,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即便是在平年里面,有些農戶都有可能會陷入「陳谷將盡,新谷未至」的窘境,很多貧戶這時候就要考慮挖野菜拌糧食充饑了。
更何況是踫上了去年的那種旱情,在一年之中,只有最後的幾個月勉強收獲了一點蕎麥呢?在許多州縣,青黃不接已經不僅僅局限于貧戶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就連野菜都會沒得挖的。
因此在二月份的時候,郭煒就曾經遣使往澶、滑、衛、魏、晉、絳、蒲、孟等八州開倉賑貸。
像這樣連續一年半的時間都要用開倉放糧來維持,如果今年的夏收還是不理想,那麼有些州縣的官倉就得徹底的空了。如果是那樣的話,官倉無糧可賑,一旦發生賑濟不力的事情,流民必起,那是再怎麼修仁德都不會有用的。
幸好夏糧是大豐收了,而且不出意外的話,秋糧也會有一個不差的收成,官倉總算是可以裝個半滿的了。更何況新佔領的荊湖地區也是可以收秋稅的,郭煒在那里實行的免稅,只是當年的夏稅減半和蠲免其他苛捐雜稅嘛,今後的兩稅還是要正常收取的,今年的秋稅就應該是全額繳納了——比起以前南平和武平軍的課稅來,這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仁政了。
只有全境的倉儲都充足了,不會驟然出現糧食缺口,才能真正後顧無憂,郭煒才可以甩開了膀子大干嘛,才不至于像今年這樣滿足于荊湖地區的小打小鬧——就這,他還特意去訛了南唐上百船的大米呢,再說荊湖本身也算是小糧倉了,順利地打下來就有得賺的。
可是最近從湖南那邊過來的奏章,其中透露出來的信息大概意味著,郭煒甩開了膀子大干的想法估計今年是不成的了。
武平軍的編遣工作倒是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當中,可是以前馬楚用銅柱盟誓安定住的蠻人卻有不穩的跡象,潭州防御使何繼筠和朗州團練使王繼勛已經在準備剿撫並舉了。然而更為糟糕的是,南漢果然有蠢動,其目標就是衡州和道州。
南漢的上一次蠢動也是趁著湖南的亂局,那一次是馬楚內亂和南唐伐楚接踵而至,讓南漢從中撿了一個大便宜,把郴州、桂陽監、連州、賀州(今廣西賀州市)、昭州(今廣西平樂縣)、桂州(今廣西桂林市)及其以南的宜州(今廣西宜州市)、柳州(今廣西柳州市)、嚴州(今廣西來賓市)、象州(今廣西象州縣)、梧州(今廣西梧州市)、龔州(今廣西平南縣)、富州(今廣西昭平縣)全都給搶去了,還把前來爭奪的南唐軍都給擊敗了。
大約正是因為那一次南漢趁火打劫的成果頗豐,而且能夠擊敗完成了滅楚任務的南唐軍,所以這一次他們也就沒有把吞並了武平軍的周軍放在眼里,一心只想要復制上一次的成功,再從嶺北挖一塊肉走。
南邊有南漢蠢蠢欲動,東邊有態度相當不明朗的南唐,面臨如此局面,荊湖地區無需從東京再增兵就已經是不錯了,想要抽回兵力暫時是不可能的。
這樣看來,單純從防御效能上來說,取荊湖是比不上取幽薊的——取得了幽薊地區之後,郭煒只需要把原先駐扎在河北地區用于防御契丹的兵力往北一推,就可以將之放到燕山防線上,在此完成對契丹的防御任務,西邊對北漢的防御也不需要特別加強,因此總兵力並不需要顯著增加。
取得荊湖地區之後的防御態勢可就不一樣了。
在攻取荊湖地區之前,大周的西南邊境是山南東道一帶,只需要防御軍力不強而且夾在諸國中間的南平,所以部署的兵力無需太多。可是要有效地防御荊湖地區這個突出部,即便西面對後蜀可以依靠少量兵力封住三峽,南面對南漢和東面對南唐卻都需要實實在在的兵力,原先部署在山南東道的那些兵力,就是全堆到現在的新佔領區也是不夠的。
要想保證荊湖地區的安全態勢,最好的辦法就是干脆滅了南漢和南唐。
這就像前世的郭煒所知俄國的某種邊疆戰略——為了保證某段邊疆的安全,就必須佔領與其相鄰的地區;然後為了新邊疆的安全,又需要繼續去佔領相鄰的地區,如此反復以至無窮。
所以很明顯的,攻取荊湖地區本來就是一種進攻性戰略,而不是像攻取幽薊地區那樣攻守兼備。一旦決定攻取荊湖地區,也就意味著開啟了統一南方的戰爭進程。
郭煒在做出相關決策的時候,自然是知道這一點的,然而他總是以為,只要自己在打南平和武平軍的時候,動作可以迅猛一點,手法能夠干脆利落一點,結果盡量震撼一點,就足以震懾住南漢和南唐的野心,讓他可以在隨後就騰出手來滅蜀。
但是根據衡州刺史張勛、道州刺史田守奇和潭州防御使何繼筠最新的奏章,郭煒這種單方面的打算應該是落空了,南唐怎麼樣還不清楚,和南漢不打一仗看來是不行的了。
既然間接的展示武力並沒有能夠實現威懾的目的,那就只好直接使用武力了,只要可以把南漢徹底打痛,它應該就不會再胡思亂想了。
「也好,滅蜀絕對會是一場大規模的戰爭,持續的時間不會太短,使用的禁軍主力不會太少,需要準備的物資更會是驚人的數目,只用半年的時間,可未必能夠準備充分,不如就干脆延後一年算了。今年就用來打南漢好了,反正是控制在邊界沖突的規模,而不是再搞一場滅國之戰,就用半年的時間打出幾年的和平來吧。」
事已至此,郭煒也就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至于那些蠻人麼……
「溪峒蠻獠世居五溪地區,即沅水支流雄溪、樠溪、辰溪、酉溪、武溪周邊,西接郁林郡,南抵桂林象郡,東北控澧、朗,方圓數千里。其地山水險惡,舟車不能通;其俗無文法,約束系于酋長,春夏則營種,秋冬則暴掠。唐季之亂,蠻酋分據其地,自署為刺史。晉天福中,馬希範承襲父業,據有湖南,時蠻徭保聚,依山阻江,殆十余萬。至周行逢時,數出寇邊,逼辰、永二州,殺掠民畜無寧歲。」
講這段古的是樞密使王樸,很顯然,不管他以前是不是了解,至少在接獲潭州和朗州的奏章之後,他對那里的了解已經是相當的不錯了。
而且王樸了解的也不光是古,對蠻人的現狀他也盡量地去調查了︰「周行逢鎮朗州,頗得蠻兵之力,境內以此稍安。此次我軍定荊湖,澧水一戰即有許多蠻兵助武平軍,周氏束手,蠻人多有不服,而因為我軍火銃犀利,其人多誤認為是我軍召來雷公殺人,蠻人以此對我既怨且畏。」
只是僅限于了解是不行的,現在得知道應該怎麼對付才是。
「誠如卿所言,溪峒蠻獠所居之地山水險惡,舟車不能通,蠻人頗以此自矜。據朕所知,蠻人或以仇隙相尋,或以饑饉所逼,每每趁官軍無備,長嘯而起,沖突州縣;一旦官軍進剿又往往放棄州府,退保險隘,結寨憑高唯有鳥飛,謂無人到,如此進剿往往無功。若只是饑饉所逼,朕尚可以財帛羈縻之,然則蠻人既已結怨于我,若是時時以仇隙相尋,湖湘之地焉有寧日?」
實話,像唐朝那樣用羈縻之策,郭煒是打心眼里不願意的,因為那根本就不是經久之策。他最想做的還是改土歸流,最好是讓這些五溪蠻全部變成和漢人一樣的編戶齊民,不過他也知道以目前的生產力水平來說,這很難做到,因為按照目前的普遍看法,那些蠻人都是化外之民,他們所居之地也是不毛之地,取之無益,而為此需要付出的代價卻很高。
所以為了暫時的安寧起見,為了可以使自己騰出手來搞定更有價值的目標,不情願的羈縻政策郭煒也是可以用一用的。但是現在的情況惡劣就惡劣在,因為雙方已經結怨了,就算是羈縻政策都未必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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