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嗚……
西縣縣城西郊的奇怪對峙,足足持續了將近一個時辰,周軍在漫不經心地休憩,既不主動發起攻擊,又一點也不擔心蜀軍向他們的散亂陣容進行反突擊。
不過就是此刻,在西縣縣城的西北角方向,悠長的號角聲終于響起,此時正是顯德十一年的十二月二十二日未時正刻。
原本還在就地休憩的周軍騎兵們听見了號角聲,頓時就收起了之前的悠閑神態,紛紛起身整理鞍轡、嚼口,扎實馬肚帶,然後在隨從的幫助下頂盔貫甲,翻身上馬。
只是過了一息時間,號角聲才響過第三遍,方才還散處于曠野之中的近萬騎兵就已經結集整隊完畢,各級將佐、旗牌迅速就位,周軍陣地上一時間就好像從一堆雜草灌木變成了齊整的樹林,隊伍嚴整,旌旗獵獵。
「王騎帥,劉某且看你破敵!戰場掃尾和這座城池交給我與張先鋒即可。」
周軍的中軍所在,馬軍都指揮使王晉卿已經自覺謙抑地偏靠在馬軍的大 旁邊,讓鳳州路副都部署劉光義立馬于正中位置。
先頭趕到西縣外圍的馬軍只是歇息了不到一個時辰,劉光義就帶著張暉及其統領的先鋒步軍趕了上來。到了西縣外圍,劉光義只是剛剛看了一下兩軍形勢,又了解了一下王晉卿的作戰意圖,立刻就將攻城和打掃戰場的任務攬了過來。
依山背城列陣的敵軍有數萬之眾,而本方的馬軍則僅有不到一萬人馬,用近萬馬軍去直踹數萬敵陣,那又如何?以當面蜀軍的散亂陣容來看,完全可以一鼓破之;城中尚有數千敵軍守御,而本方步軍為數也才不過幾千,還是剛剛急行軍趕到的,用數千疲軍強攻數千正軍駐守的城池,那又如何?只要城外的敵陣宣告崩潰,城內的敵軍自然喪膽,城池也是旦夕可破。
「末將定不會讓副帥失望!」
王晉卿也不多話,在馬上向劉光義粗略地行了個禮,然後就退到一旁,對旗牌虞候揮了揮手。
號角齊鳴,鼓聲驟起,中軍的各色令旗同時向前揮舞。
隨著各部應旗的響應,周軍的整個馬軍陣列踏起整齊的步點,向著南邊蜀軍的陣列緩緩地壓了過去,中軍旗手隨之擎起大 ,跟隨著王晉卿和都監康延澤的馬尾同步向前移動。
劉光義認為當面之敵一鼓可破,王晉卿同樣也是這麼看的。說一鼓那就是一鼓,絕不會是反復拉鋸,所以在第一次撲擊當中就應該投入全部的力量,包括主將自己。
周軍這邊的動靜早就驚動了蜀軍,在听到周軍的號角聲,看到周軍騎兵紛紛整隊的時候,稍有經驗的蜀軍老兵就知道,周軍馬上就要發起攻擊了。
這種本該是預期之中的攻擊馬上就要降臨,卻並沒有讓蜀軍將士如釋重負,反而使得他們心中更加慌亂。十指再一次攥緊了手中的刀矛,轉頭看一看身邊的袍澤,干干地吞咽了幾下,再看一看對面周軍那瞬間變得肅殺的軍容,無數初次上陣的兵丁都已經是兩腿戰戰。
主帥李進也沒有比一般的士卒好了多少,看著對面周軍那整齊劃一的馬隊,再看看自己身前散亂的步陣,听著對面周軍有節奏的鼓聲,李進的心里面也是在不停地打鼓。
馬蹄輕輕地踏著地面,冬日草枯的曠野中塵土微揚,在略略偏西的太陽照耀下,揚塵折射出絢麗的光彩,把煙塵中的騎兵映襯得仿佛天馬一般,騎著天馬踏步而來的周軍盔明甲亮,就連坐騎的毛色都在閃閃發光。
三百步……兩百五十步……兩百步……周軍在緩慢而堅定地逼近,沒有畏縮,也沒有焦躁,反倒是有幾匹馬兒抑制不住興奮,在隊列中打起了響鼻,從唇鼻處噴出一股股白氣。
嗖……嗖……嗖……
面對持續逼近的敵軍,蜀軍的弓弩手中有人控制不住緊張情緒,不待軍中號令,揚手就射出了手中的箭矢,頓時引得全軍四成左右的弓弩手射出了第一發。
箭矢雜亂無章地從蜀軍陣中飛出,在空中胡亂地飛舞著。最後歪歪斜斜地扎到了地面上……離最近的馬匹前蹄都還有二三十步遠,連根馬毛都沒有傷到。
又是一次號角齊鳴,鼓聲微變,騎兵們紛紛放下了面罩,從鞍側的皮囊中抽出了手銃,韁繩一提,坐騎的步伐隨之加大。
嗖……嗖……嗖……
蜀軍陣中剩余的那六成弓弩手也射出了他們的第一發,仍然是沒有等到號令,依然是雜亂無章,唯一的不同就是落地時距離周軍的馬匹前蹄已經很近了,近得從蜀軍的視角看過去,似乎有很多箭支都扎到了馬蹄上。
不過周軍陣列中並沒有出現馬失前蹄的景象,也沒有驟然勒馬的騎士,以此證明蜀軍的第一輪射擊全部落空。
周軍陣後號角再起,鼓聲驀然轉為急驟,應和著鼓樂的節奏,正在大踏步邁進的騎兵驟然加速,蹄聲如雷,頓時和鼓聲融為一體。
「放箭!」
李進再也忍不住了,終于發布了這道遲來的軍令,蜀軍陣中響起了一陣號角聲和梆子聲……至于鼓聲,那是不能響起來的,面對周軍如此氣勢的騎兵沖擊,以蜀軍如此散亂的陣形,站穩腳跟都已經是大為不易,又何談以步軍發起反沖擊。
蜀主陣中弓弦聲交替響起,箭矢雜亂無章地向空中飛去,然後疏疏落落的箭支落向奔馳而至的周軍騎兵,偶爾射倒了幾匹不幸的馬兒,或者幸運地擦過騎手的盔甲之後落地,不過更多的還是直接扎到了地上。
六十步!
眼瞅著敵軍的第一輪箭雨完全落空,然後硬頂了兩輪,終于沖到了距離敵軍六十步以內。
除了少數幾個將領之外,周軍的馬軍都是配備兩支手銃和一柄馬刀,馬刀掛在腰際,而手銃平常都是裝在鞍側的皮囊中。在沖鋒之前,他們都要先給手銃裝好彈藥,放置在皮囊中備用,此時第一支手銃早已經被他們舉在了手中,六十步內,他們一共有兩次機會,一旦射不動敵軍的陣形,他們並不會去傻乎乎地硬沖步軍槍陣。
六十步,如果是步軍用的火銃,那簡直就是十拿九穩,但是手銃不行,本來就因為銃管太短而準頭太差,更何況又是騎在馬上,瞄不瞄都是那個樣子,只能對著前面黑乎乎的一群人任意放銃,打不打得到全憑天意。
不過一群人對一群人,六十步的距離也足夠蒙到幾個了,而只要是蒙到了,那銃子的殺傷力就不是蜀軍的箭矢可以相比的。
再說本來就是人手兩支手銃,六十步內也只能發兩銃的時間,此時不打也是浪費,不打白不打。
砰……砰……砰……
周軍前沖的陣列中一陣轟響,因為馬蹄疾踏地面而激起的煙塵之中,又騰起了一團團的青煙,那些青煙正從騎手們前伸的右臂前端慢慢地向上升騰,而騎手們在那一刻似乎都有一個縮回右臂並且向後側身的動作。
撲通撲通……
毫無征兆地,蜀軍陣中居然真的就倒下了好幾個人,有的悶聲倒地之後就不言不動,只是從背心處涌出一股股的血流;有的則是在倒地之後驀然嘶聲慘叫狂嚎,人則在地上猛烈翻滾。
什麼狀況?一旁毫發無損的蜀軍莫名其妙地看著倒地的同袍,然後就看到了滿地的血跡,甚至還有斷臂碎肉,這種景象再配上慘叫狂嚎作為背景聲,一時間眾人都感覺到後脊梁骨直冒冷氣,既匪夷所思,又如臨地獄。
砰……砰……砰……
還沒有等蜀軍想明白過來,周軍陣中又是一陣轟鳴,這一陣的青煙距離蜀軍前陣已經只有三十步不到,站在前排的蜀軍也終于看清楚了。
周軍騎手的右手握持著一團鐵如意之類的玩意,正對著蜀軍的是黑洞洞的圓口,青煙正從圓口處裊裊升起,而就是在這一陣轟鳴之後,蜀軍陣列中又倒下去數十人。
這一次的影響就大了,數十人散亂地分布在蜀軍整個陣列的前沿,前面幾排蜀軍總能夠看到一兩個形象慘烈無比的傷者、死者,那橫飛的血肉碎末,那止不住的汩汩血流,再配合上震天動地的慘叫,無不讓人毛骨悚然。
周軍這是用的什麼兵器?莫不是借助了天威?
蜀軍原本就十分散亂的陣形有進一步潰散的跡象……率領本部騎兵沖在最前列的侍衛親軍龍捷左廂第一軍第一指揮指揮使楊守斌敏銳地發現了眼前的戰機。
當面的敵軍發生了明顯的動搖,說明一沖而破的機會就在眼前,本部無需在陣前回轉以後再次裝彈,而身後的鼓聲一刻未歇,說明大帥也同樣看出了戰機,此刻不容有絲毫的猶豫。
楊守斌將第二支手銃塞回到皮囊中,從腰側抽出馬刀向天一舉,大吼一聲︰「兒郎們,殺!」
第二軍第一指揮的指揮使田紹斌幾乎在同時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還有更多的一線指揮使,也在這一刻揮舞起他們的馬刀,異口同聲地喊了一聲殺,然後率領著本指揮的兒郎們,向著蜀軍的陣列一往無前地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