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延澤的建議再一次獲得了袁彥的首肯。
當日,鳳州路集團在望喜鎮兵分兩路,袁彥自領主力跨過桔柏津浮橋,沿著官道向劍門關急進;馬軍都指揮使王晉卿和康延澤率精銳馬軍數千,在降卒牟進和行軍虞候孫全興的向導下,取來蘇小徑抄向劍門關的後路。
從望喜鎮到劍門縣,官道行程五十里,鳳州路主力步軍加上民夫車隊,一共有數萬人畜,雖然兵馬雜亂調度繁瑣,在半日之內也能夠趕到,全軍正好在劍門縣將息一夜,正月初二那天完全可以看另一路的進展情況來決定行止。
而王晉卿這一路雖然是數千騎兵,行軍速度要比主力快很多,走的卻是迂回小路,本來里程就要比官道更長,最後還要繞到劍門關南面二十里的青韁店,那路程怕不有近百里。
路程既長,中間又要渡過嘉陵江,克服來蘇寨蜀軍的阻擋,就算是馬軍日夜兼程,那樣恐怕都需要一整天,如果在渡河與攻來蘇寨的時候稍有差池,那抵達青韁店的日期還得進一步延後。
所以這支偏師走得很急,他們真的是在嘉陵江東岸的群山之間快馬加鞭。
牟進雙手緊緊地箍著馬脖子,心驚膽戰地行進在隊伍的前列,孫全興陪伴在他的一旁,手中控著兩根韁繩,一根是孫全興本人坐騎的,一根是牟進坐騎的。
這倒不是因為周軍不放心牟進的向導,所以才派孫全興這麼控制他——當然,周軍確實是挺不放心牟進的,不過孫全興為他控馬,終究還是因為牟進的騎術實在太過糟糕了,對于一個從未練習過騎馬的人來說,在疾馳的馬背上面還能夠坐得穩,就已經是個異數了。
孫全興的主要任務當然不是為牟進控馬,這種事情找個馬夫來才是最專業的,孫全興的確是來監控牟進的向導來的。
來蘇小徑,周軍當中對它的了解也就僅限于地圖和沙盤上,具體要怎麼走,都只能依賴牟進的向導,如果牟進稍稍生出點異心來,這支偏師可就危險了。
孫全興卻是有著驚人的讀圖能力,他只憑看著用武學的新標準繪制出來的地圖,就能夠捏出細致逼真的沙盤來,也能夠在沿途判斷行軍路線是否符合地圖所示,正是監控牟進的最恰當人選。
在孫全興並不大張旗鼓的監控之下,牟進一路上帶得很準確,雖然隊伍始終都是穿行于山間,卻從未迷路,始終都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當然,牟進也沒有任何理由與必要生出異心來。
正如他自己交代的那樣,他在這一帶當了十幾年的兵,至今也還只是一個普通戍卒,從來都是被高層將領無視、被低層軍官凌虐的對象,在來蘇寨戍守好幾年的遭遇,就是被發配到窮鄉僻壤去看寨子。
牟進在蜀軍中是這樣的遭際,要讓他對蜀國有多忠誠,那真是談不上。
不過牟進此刻卻是很感激那幾年被發配來發配去的生涯,要是沒有這些,他根本就不可能對當地的地形了如指掌,也就不可能給周軍做向導以圖戴罪立功。
饒是向導用心、三軍效命,等馬軍趕到來蘇寨對岸的渡口的時候,也已經是當天的晡時了。
這個渡口的選點極好,望喜鎮以南的嘉陵江段一直在兩山之間曲曲折折,而來蘇小徑也是順著山谷的走向彎彎曲曲,嘉陵江與來蘇小徑相遇的這一段卻正好是一個小彎,江水在這里難得地平緩起來——當然,從絕對值來看仍然是湍急的,但是比起這一段的上下游來,那無疑就是平緩的。
水流稍微平緩一些,江面卻又不算寬闊,只有百步上下的樣子,水清見底,看上去也不是太深,這樣的水文條件,無論是渡船還是搭浮橋都是很容易的。
然而此時渡口卻已經沒有一艘渡船了,所有的渡船都被蜀軍拉到了對面的來蘇寨,這邊只剩下一個木質碼頭。
對面的來蘇寨就坐落在岸邊,佔據了對岸唯一的一塊平地,寨子後面看得到一條山谷裂隙,很顯然,斷掉的來蘇小徑應該就是在寨子後面繼續延伸。
來蘇寨並不大,其中駐扎的戍卒也不會很多,也就是一個指揮的樣子,如果在渡口有幾艘渡船,那來蘇寨的蜀軍肯定是無法阻止周軍過江的。
現在渡船是沒有了,不過旁邊的山上有的是樹木,臨時伐樹搭建浮橋也不算難,那一個指揮的蜀軍想破壞建橋過程依然是不容易的——火銃手順著建橋過程一路掩護過去,就連棧道都可以在敵前強硬地修起來,更何況是浮橋。
不過這需要時間,就算是露宿在岸邊,然後分批去伐樹建橋,那也至少需要一天的時間,有人不願意空耗光陰。
「大帥還在劍門關前等著咱們的消息呢,我軍利在速戰,乘蜀軍破膽,我軍兵鋒所指即望風披靡,若是在這里慢慢搭橋,多延誤時日,劍門關下的傷損就會大上許多。不如以一二指揮馬軍乘馬泅渡過去,待擊破來蘇寨守敵,再以對面的渡船接運全軍,盡力在明日午前趕到青韁店。」
王晉卿和康延澤說著這話的時候,與其說是在商量,還不如說是通知。
康延澤有些震驚︰「雖然這里的江水並不深,水清都可以見底了,但是現在正值正月水寒,就這樣泅渡,軍士們要病壞的……」
「大好男兒,哪里有那麼怕冷!兵貴神速,此事就不必多議了。為了兒郎們甘願赴水,我自會以身作則親領先鋒,還請監軍在岸上掌控全軍!」
王晉卿也不多嗦,這時候山谷中還能夠看到陽光,趕在黃昏之前泅渡過江奪下來蘇寨,那麼大隊人馬就可以連夜渡過江去,如期趕到青韁店就不是問題。
主將如此堅決進取,作為監軍自然不會真的去阻撓,很快,楊守斌和田紹斌兩個指揮使帶著他們的屬下就集結到了王晉卿身邊,一個個緊急整理裝備,甲冑都卸了下來,涉水也用不上手銃,這一次泅渡接著攻擊敵寨,就要全靠馬刀和血勇了。
趕在最後一絲陽光消失在對面山頭之前,周軍吹響了沖鋒號,近千騎兵在王晉卿的率領下義無反顧地沖進了嘉陵江,向著對岸的來蘇寨撲了過去。
來蘇寨中的蜀軍一陣大嘩。
周軍在對岸出現,還是把這些蜀軍戍卒嚇了一跳的,同時也讓他們慶幸起自己及早把渡船拉到了寨中,否則的話,周軍這會就可以乘船過來了。
周軍沒有了渡船,要搭建浮橋總要幾天的,那他們就可以在來蘇寨得過且過幾天,而且說不定周軍不耐煩建橋,跑去上下游尋找渡船,從而不再從這里過江呢?那不是就此躲過了一場戰斗?
誰知道對岸的周軍如此剽悍蠻橫,居然在正月里泅水過江!先看著周軍的坐騎步入江水之中,眾人尚不覺得什麼,等到周軍來到江中心,水面已經沒到了馬脖子,騎手們的下半截都已經浸到了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蜀軍干看著都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然後就由外至內一直冷到了心里面去。
從心底里泛起的寒意,讓蜀軍都忘記了向水中浮過來的周軍騎兵放箭,就這麼在寨中傻呆呆地看著面前的嘉陵江,看著周軍沖入江中,看著周軍的坐騎被江水沒過,然後再浮起來,看著有幾個耐不住凍的周軍騎手僵硬著身體歪倒在江水中。
嘩啦……嘩啦……嘩啦……
王晉卿騎著他的良駒冒出了水面,楊守斌的坐騎也逐漸露出了脊背,然後是田紹斌……越來越多的周軍騎手泅渡過了嘉陵江中間最深的一段,開始向著西岸發力,雖然因為還身處水中而跑不起來,速度卻也是越來越快。
蜀軍戍卒還在那里傻呆呆地看著,人群中甚至傳出來牙齒相擊的咯咯聲,以及抑制不住的急劇喘息。
前面一排周軍坐騎的馬肚子終于離開了水面,馬速驟然間加快,行列中,王晉卿抽出馬刀向前一揮,大喝了一聲︰「殺!」
這一聲斷喝得到了身邊騎手們的群起響應,而這一陣斷喝則驚醒了處于震驚狀態中的蜀軍,也不知道是誰用跑了調的嗓子歪喊了一聲「凶神啊!」,就見剛剛恢復了活動能力的蜀軍戍卒居然不約而同地向後轉身,撒腿就跑。
趁著周軍現在還沒有出水,這時候就開跑的話,周軍應該是追不上的,那麼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等到王晉卿他們沖上岸的時候,迎接他們的已經是一座空寨了。
顯德十二年的正月初一傍晚,西川行營鳳州路馬軍都指揮使王晉卿率部輕取來蘇寨,隨後都監康延澤指揮全軍依靠寨中的十幾艘渡船過江的時候。王晉卿等人則是一個個都縮在篝火旁烘干他們的軍衣。
奪取來蘇寨的這一戰,周軍和蜀軍雙方並未發生實際交戰,蜀軍除了丟失來蘇寨和渡船之外,未損一兵一卒,而周軍卻陣亡數十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