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昭遠帶著自己的北面行營撤離劍門關向劍州方向急退的時候,成都府正在舉行出師儀式。
太子當元帥前去迎敵,那是蜀國三四十年以來從未有過的盛況,孟昶固然是專門出宮相送,全城的士民也是出來不少。
「嘖嘖,真是威風凜凜……看那些兵,一個個精壯得,臉上神氣也是剽悍凶狠,兵甲鮮亮,就連旌旗都是錦綢文繡,北軍蠻子一定比不上……有太子殿下帶著這一萬多強兵去劍門,北軍就進不來了吧?」
在圍觀孟玄出師的成都士民中間,議論聲一直不斷。
百姓麼,在戰爭還沒有降臨到頭上的時候,也喜歡看個熱鬧什麼的。這回是太子領軍,募的兵就是成都府的市井百姓,本來就很有觀賞價值,更何況皇帝府庫充盈,給這批兵卒裝備的軍衣兵器和甲冑都是簇新的,看著鮮鮮亮亮明明晃晃的,確實可以一飽眼福。
最讓他們稱奇的就是,這支軍隊的所有旗幟都是用文繡做成的,甚至連旗桿外面都裹上了蜀錦,萬余精壯,數千大小不同的各色旌旗,在陽光的輝映下顯得是分外的富麗堂皇,著實讓人大開眼界。
要知道即使是在成都府,許多百姓也沒有用過錦緞文繡之類的被裝衣物呢,平日里只能在集市上遠遠地看一眼,這時候卻可以一下子看到這麼多,這就已經很值回一早跑過來圍觀的付出了。
當然,也是這些成都士民沒有什麼納稅人意識,他們就從未想過孟昶府庫中的這些東西都是出自他們的勞作,既然東西都是皇帝府庫里面的,那自然是皇帝愛怎麼用就怎麼用了,而像現在這麼用一下,出征的軍隊看著就精神,他們也可以趁機飽一飽眼福。
「那是~劍門是哪樣的天險?咱幾年前販茶去興元府,走過了劍門關的閣道,那些閣道都是懸在半空的,寬就僅夠一輛大車通過,要是來回有兩輛大車踫頭,那還要在專門的閣道會車點讓過。劍門關就掐在這樣的閣道中間,只要有幾個壯漢舉著長矛堵住城門,多少人都過不去!眼下又有這麼多精壯漢子去增援劍門,那就更是穩得像山一樣了……」
成都府已經幾十年沒有見過征戰了,普通百姓也都不希望戰火突然就降臨到自己的頭上來,雖然蜀地的賦斂並不算輕,但是在如今的這個世道,哪國還不是一樣?風聞中原的賦稅是要輕一點的,可是如果讓他們用成都府經歷一場戰火洗劫來換這種輕徭薄賦,多數成都百姓還是不願意的。
三四十年的和平帶來的繁花似錦,就算是自己難以盡享,那也比戰亂流離性命難保要強啊。
所以眼前這支赴援劍門關的軍隊越強,圍觀的成都百姓心里面就越踏實,即使那些應募的「精壯漢子」就是前幾日欺負過自己的市井無賴,此刻在他們的眼中也可愛了不少。
不過有些東西還是讓不知兵的圍觀百姓駭異……
「太子殿下出征,卻帶著這麼多女子做甚?」
元帥大 就在隊伍的中間,那下面車馬眾多,雖然很多車都是低垂著車簾,外面看不真切,不過里面傳出來的鶯鶯燕燕的聲音,圍觀百姓還是听得見的,更不必說有些馬車的車簾是挑開的,眾人分明可以看到安坐車中的伶人在那里把玩樂器。
「這說明劍門關那里的軍情不算很急吧……說不定太子殿下有萬全之策呢……」
說這話的人就連自己都不是很確定,不過太子殿下和陛下總不會拿軍國大事作兒戲吧?帶著這些姬妾、伶人出征,多半是有些理由的,平頭百姓見識淺,領會不到其中的深意,那也是有的。
從成都府出發的這萬余精卒,就在這麼鶯鶯燕燕花團錦簇的氛圍中緩緩地向劍門關方向開進,按照他們的腳程,到漢州(治所雒縣即今四川省廣漢市)就得要兩天的時間,到綿州多半得在五六天以後,而要等他們走到劍州,那就得是十天以後了。
援兵的行程如此遲緩,正在漢源坡的王昭遠根本就等不及,別說是十來天了,他現在就連一天都等不及,因為周軍的騎兵就在眼前。
如果在這個時代就有無線報話機的話,王昭遠和孟玄之間多半也會來一段經典的對話吧,其中孟玄多半會要求王昭遠「再堅持五天」的吧?雖然五天時間根本就不夠孟玄走到劍州……
當然在這個時代並沒有無線報話機,王昭遠也不知道孟玄領軍增援來了,孟玄同樣不知道王昭遠所部已經是危在旦夕。
在這個時代,消息是如此的滯後,即使是最緊急的軍情,在邊關可能還有烽火來傳遞一些簡略的信息,在其他地方可就沒有了,而不管是在哪里,詳細軍情的傳遞速度都必須用賽馬接力跑來度量。
如果人口密度足夠,基層政權建設有力,政府財政滿足館驛的維護和驛卒的供給,賽馬接力跑的極致應該是日行八百里。
所謂的八百里加急,館驛之間的距離是三十里,每三十里換一次馬,所以可以無情地壓榨馬匹的速度。傳信人沿途以響鈴宣示行人緊急回避,並且通知下一個驛館準備好馬匹、簽章,在驛館門口進行交接,盡量節省交接棒的時間,這樣安排下來,傳遞消息的理想最高值就是一個晝夜的行程八百里。
但是這樣理想的驛傳系統,目前還沒有,別說是西蜀了,就連有心朝這個方向發展的郭煒,現在也沒有精力、財力和人力完成如此密集的系統建設。
目前驛傳系統最快的地方是周朝,像在東京、西京周邊與河北、京東、京兆府這樣的人口稠密區,已經可以達到日行四百多里的極高值了,一些荒僻的地方也有日行兩百里的水平。
而且郭煒還有信鴿系統進行補充,在某些驛傳系統沒有覆蓋的地方,只要有固定的出發和接收地點,加密信息也能有日行數百里的能力。
然而蜀國的驛傳系統仍然是低水平的,就算是在人煙最稠密的成都府附近,就算是在州治之間傳遞消息,而從州治出來的頭三十里一定有驛館,他們目前也只能夠做到日行三百里的極限速度。
從劍州到綿州是三百里,從綿州到成都府是三百六十里,而劍州與劍門關之間還有五六十里的山路與閣道,所以成都府和劍州、劍門關之間的消息傳遞,最快也要超過兩天的時間。
所以孟玄率領援軍出發的消息,即使孟昶做出這個決定是在正月初一,此時的王昭遠也無從得知,那信使目前大概還在向著綿州疾馳呢。
而王昭遠從劍門關撤離根本就沒有派出信使回成都,即使派了,半天時間也還不夠他跑到綿州的。
于是此刻的王昭遠正絕望地跌坐在胡床上。
是的,此刻的王昭遠全無當代諸葛亮應有的揮灑氣度,正跌坐在胡床上根本就不能起身,還是內心充滿了絕望的……
正從劍門關往劍州趕的蜀軍,在將要趕到漢源驛的時候發現了自東而至的周軍,兩軍就此展開了對漢源坡的爭奪。雖然周軍都是騎兵,而蜀軍多半是步卒,好在他們距離漢源坡近得多,對地形也熟悉得多,最終成功搶佔漢源坡的是蜀軍。
不過在爭搶漢源坡的時候還挺精神的王昭遠,一到坡上歇下來就徹底萎了,下得馬來兩腿就哆嗦發軟,隨從們剛剛支開胡床,他就跌坐在上面起不來了,至于北面行營都統的職責,那是徹底地顧不上了。
東面正在接近的周軍騎兵的 赫聲勢,還有劍門關失守的消息,以及攻下劍門關的周軍主力即將追上來的沉重壓力,終于讓這個當代諸葛亮心理崩潰。
關鍵時刻還是行營都監趙崇韜有些定力,作為孟知祥手下頭號大將趙廷隱的兒子,相對于另外兩個勛貴子弟韓保貞和伊審征來,趙崇韜無疑是合格的,稱得上驍果有父風。
都統已經完全失措,難以履行職責,都監就得站出來,劍門關失守已經是既成事實,再怎麼追悔都是無益,周軍主力即將追上來也是必然,再怎麼恐懼也無法阻止,眼下還是要挺過最迫在眉睫的危機,才能有命去想其他的。
面對還在向漢源坡疾馳而來的周軍騎兵,趙崇韜迅疾發令整隊布陣,終于趕在周軍進入三百步沖刺距離之前,在漢源坡上擺出了迎敵陣型,射住了陣腳。
眼見從北面山路上退下來的蜀軍搶上了前面的那個山坡,並且很快就在山坡上擺出了迎戰騎兵的陣型,王晉卿也不得不命令屬下收住了韁繩。
搶佔制高點已經失敗了,以騎兵沖擊行軍中的步卒的打算也不能成功,接下來就不得不仰攻成陣的步軍了,這時候再不惜馬力地直闖敵陣顯然是無謀的。
隨著蜀軍的一波箭雨落在漢源坡下,鳳州路集團的這支馬軍停在了山坡下五百步之外,慢慢地歇馬整隊。
看蜀軍在山坡上全神戒備的架勢,他們顯然是害怕馬軍沖擊的,他們擺出的陣型自保固然有余,想要沖下山坡進行反突擊則明顯不夠,周軍的騎手們一個個很自信地在山坡下休整起來。
不管是待會就以騎兵沖陣,還是在這里以游騎威脅拖住蜀軍,等待主力趕過來再決戰,在長途奔馳之後歇一歇馬都是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