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唐軍進攻吳越?蘇州和湖州同時告急?」
廣政殿中,隨著郭煒的這一聲驚呼, 當一聲,一個茶盞從案幾上翻落在地,跌了個七零八落。
剛剛激動了一下子的郭煒看著地衣上冒出的騰騰熱氣和旁邊散落的瓷片,不由得就是一陣心疼。三月初的天氣濕漉漉的,不過氣溫也開始逐漸升高,所以地衣都改鋪成較薄的了,結果就讓這個茶盞沒有抗得住摔打。[搜索最新更新盡在過天青雲破處啊……這要是被後世那些古玩愛好者知道自己隨便把柴窯摔著玩,他們該會怎麼評論我?」
郭煒的這種想法當然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御窯燒制的瓷器那不就是給皇宮用的麼?像現在這樣,皇帝一個激動就摔了個杯杯盞盞的,那不都是尋常事麼?其實當今官家對御窯的要求幾乎沒有,算是極好說話極簡樸的了,先帝還給御窯定了一個「雨過天青雲破處」的制造標準呢……
也難怪郭煒會如此激動,甚至都激動得失態了。
李弘冀的做法真的是出人意表,雖然郭煒已經掌握了他的一些動向,知道他很有可能趁著周軍大舉伐蜀的空隙,打算做出些事情來,軍隊和物資都在向潤州和宣州集結,但是郭煒也只是防備了李弘冀覬覦淮南,卻是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冒著得罪自己的風險,打的卻是吳越國錢弘俶的主意。
不管是偷襲淮南還是進攻吳越,那都是肯定會得罪周朝的,也就是說李弘冀登基以來奉行的稱臣納貢政策就此徹底轉向,兩國之間必然恢復到敵對狀態。既然要面臨同樣的後果,偷襲淮南的收益不是比進攻吳越更大嗎?
然而李弘冀就是選擇了進攻吳越,讓郭煒在淮南的預警布置和針對淮南的相關增援預案全部都落了空。
當然,也有可能正是因為郭煒在淮南做足了準備,所以李弘冀才放棄淮南而取吳越?南唐的密探細作也很高效的嘛,他們的決策也很靈活敏銳的嘛。
投生這個世界以來的第一次,郭煒感覺自己看不到事態的發展方向了;乾祐之變以來的第一次,郭煒感覺自己不是身邊世界的主導者了;登基以來的第一次,郭煒真切地知道,自己並非「一切盡在掌握」。
這都是緣自李弘冀躲過了病魔幸存下來,都是緣自那些賣出去的神藥。
郭煒自己逃過乾祐之變、繼位和北伐幽薊雖然都改變了既定的歷史走向,但是對手都沒有重大的變化,他仍然可以在東亞大地下一盤很大的棋。
但是李弘冀活下來了,這個後果卻是大大地改變了南唐的政治生態,以前還不顯眼,或許是因為李弘冀沒有積蓄夠實力,或許是李弘冀沒有看到可乘之機,他的做法在表面上和李景以及「史記載」的李煜沒有太大的不同,但是一有機會,這種改變的後果還是出現了。
可是郭煒也不能怪神藥的外流啊,療效那麼局限的急救藥品,可以賣到那麼高的價錢,他怎麼可能不大肆發賣?反正制造技術又沒有外流……
再者說了,郭煒來到這個世界,就是帶來改變的,神藥還是小的,其他的棉花、火藥、火銃什麼的影響更大,即使想要限制其影響,卻又哪里限制得來?而且郭煒本來就是想利用這些變化帶來的影響吧?
只是技術產品的影響很難為主角一人所掌控,更不可能是好的影響歸自己,壞的影響歸敵人,而往往是會有一種雙刃劍的效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知道自己不能患得患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面臨「歷史再也沒有參考價值」的境地,更知道自己不能因此而慌亂失措,郭煒一邊撢去濺到卷宗上的茶水,一邊反復默念著「每逢大事有靜氣」……
幸好,看到這個場面的只有章瑜,韓微正忙著處理有關蜀地的一些突發狀況,吳越國錢弘俶正式向朝廷告急的表章也還沒有到東京,章瑜現在來匯報的只是吳越國外圍人員的傳信,比錢弘俶正式決定向朝廷求援和草擬表章要快那麼一點。
章瑜那是看著郭煒從小屁孩長起來的,現在偶爾看到一次郭煒失態影響也不大,破壞不了郭煒在章瑜心里那英明神武的總體形象,倒是可以更有生氣一點。
「原來南唐在潤州和宣州集結兵力物資,為的是同時攻擊蘇州和湖州啊……鎮海軍的那支船隊現在何處?」
對于李弘冀此舉的戰略分析,郭煒決定還是等到樞密院的時候再進行了,在章瑜這里他只需要知道情報分析的結果,諜報機構不需要懂得太多管得太寬。
章瑜對郭煒前面的那一陣慌亂視若無睹,開頭那些無意義的問話他也沒有去答,此時卻是言簡意賅地回答了一句︰「鎮海軍的船隊從蕪湖去了宣州。」
「去了宣州啊……這麼說唐軍的重點進攻方向就是湖州了?」
郭煒此時已經完全恢復了冷靜,食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案幾,一邊琢磨著李弘冀的思路,一邊也想看看諜報部門有沒有更具體的情報和分析。
「這個俺卻是不知道,樞密院偵諜司和兵部職方司的人手還是有限,在江南境內也只能顧及一些重鎮,現在只知道鎮海軍出來的那一支人馬到了宣州,而宣州的寧**大部已經開往廣德縣(今安徽省廣德縣)方向,潤州的鎮海軍一部已經開往常州。吳越國的蘇州和湖州各自告急,卻是分辨不出哪個更急。」
章瑜還是不緊不慢地匯報著,既沒有為了邀功而胡亂編排,也不去敷衍塞責。
好吧,對于這個時代的諜報工作要求不能太高了,農業生產力不夠高,總的月兌產人員就必然不足,那麼作為**機構一分子的諜報機構也就養不了太多的人,又沒有快速的交通工具和通訊設備,情報網點能夠深入南唐的每一個軍府就已經不錯了。
「嗯,你們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人手不足那也是無法可想的事情,自晚唐以來戰亂頻仍,國家戶口損失嚴重,如今朕還要勸課農桑,就連禁軍都不敢擴充的太多……」
郭煒的這幾句話既是勸慰又是解釋,雖然他其實並不需要解釋什麼。
…………
「諸卿,朕已經得到確切消息,唐軍悍然攻擊吳越,吳越的蘇州和湖州同時告急,朝廷對此種局面應當如何應對?」
在一塊表現太湖周邊態勢的沙盤邊上,郭煒向圍坐在四周的軍官們問道。
見眾人還有一些猶豫,郭煒又加了一句︰「此等大事,自然需要朕與兩府商議,而且是要在吳越國正式向朝廷求援的表章到了之後。然則軍情緊急,戰場瞬息萬變,廟算不能不足,朕今日來就是要諸卿做一番廟算的,卻不是要諸卿與兩府爭權。」
「陛下的意思,吳越國向朝廷求援之後,出不出兵由陛下和兩府決斷,而如何出兵則需要軍咨部提前做出廟算,這樣陛下和兩府做起決定來才會有所憑依。」
軍咨部尚張鐸倒是很領會郭煒的意思,連忙幫著進行詳解和動員。
「運籌司以前一直做的是淮南防御的預案,可以說準備充分萬無一失,唐軍若是進犯定然有來無回。但是現在唐軍不來,而是去攻擊吳越,我軍要出擊以救吳越,其準備要求終究是與本地防御不同。」
運籌司郎中曹翰兩眼緊盯著沙盤,皺著眉頭說道。
「是兵力不足,還是軍資儲備不足?」
軍事計劃轉型有困難,郭煒是早有預料的,想來是不外乎這兩條了。
「要看吳越軍的抵抗能力如何。」
曹翰還是緊盯著沙盤,慢慢說道︰「若是吳越軍能夠守住蘇州、湖州數月,尤其是湖州可以頂住的話,杭州在短期內就是無憂的,那麼我軍自然可以慢慢調集兵力糧草,甚至可以等到伐蜀大軍回師,那時候將我軍直接投入蘇州、湖州戰場也好,圍魏救趙批亢搗虛也好,無論怎麼選擇總是游刃有余的。」
郭煒听出曹翰的意思了,歷來吳越能夠抗衡吳和南唐這兩任政權,靠的都是和中原的緊密聯盟,如果沒有中原的軍事壓力,指望吳越單獨頂住南唐那是不現實的,甚至多拖幾個月都難。
而現在因為中原興師伐蜀的緣故,對南唐的軍事壓力在短時間內就成為了真空,雖然淮南自保無虞,對吳越的支持卻成了問題。
「那要是吳越軍短期內守不住蘇州和湖州呢?」
不管怎樣,郭煒還是需要問個清楚,專業人士就是做這個用的。
「那就會很麻煩。蘇州若是有失,吳越北疆就會不保,不過還可以節節抵抗等候朝廷救援;但若是湖州守不住,那杭州就危在旦夕了,吳越若是失去了杭州,恐怕全境就將為唐國所有。而我軍在淮南地區的兵力不足,難以大批投入江南,軍資糧草同樣不足,難以支持大軍長期在江南作戰。」
曹翰的話很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