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湖州到杭州不到兩百里地,要是走得慢了就堵不住唐軍了!」
初夏正午的陽光下,一支輕裝步軍正沿著南溪疾進,步履匆匆,在沙質的河灘地都激起了一片煙塵。雖然天氣還不算很熱,這些人卻已經走得氣喘吁吁的,臉的汗珠滾滾而下,將沾在面的塵土沖出了一道道溝壑。
時近小滿,南溪兩岸的田地里面有許多農夫在忙著耘田,南唐和吳越之間驟然爆發的這場戰爭似乎完全與他們無關,倒是眼下這支與吳越軍大為不同的軍隊吸引了農夫們的注意力,一個個都在田間直起了腰遠遠地圍觀。
這支隊伍的行列之中既沒有民夫,又沒有車馬,匆匆前行的全都是輕裝徒步的戰兵,他們的身都沒有著甲,也沒有牲畜幫他們馱運裝具,看去他們全部的戰具就是肩扛著的棍棒和身的戰袍。
隊伍中僅有的馬匹都被斥候騎著往湖州方向撒了出去,當然就不是這些農夫們可以看到的了。
當然,行列外還是有一個人騎著馬的,那就是伏波旅第三軍都指揮使羅彥環,此時正在跑前跑後地督促著部下加緊行軍。
韓重最後還是采納了苻俊的建議,但是卻沒有指派苻俊本人來執行。
沒有辦法,苻俊這人可是陛下的親從出身,當初陛下還是親王的時候就跟著陛下了,這樣的人,韓重可是犧牲不起的,即使現在是他自己的建議,而且是他自己在主動請纓。
留下來給吳越軍攻城部隊擔任火力掩護的成了伏波旅第五軍,而負責趕赴湖州方向阻擊遲滯南唐軍攻勢的則變成了伏波旅第三軍。
羅彥環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但是他不怕,也並不埋怨韓重用他代替了苻俊。作為軍將世家出身,羅彥環心里面很清楚,作為苻俊這種出身的下屬,沒有幾個司敢輕易地拿他們犧牲掉的,所以韓重的選擇十分正常。
而且羅彥環並不認為此戰就必定凶多吉少了。
伏波旅雖然以徒步輕裝為主,平常並不著甲,但是全火銃的配備卻也使得他們的火力投射非常迅猛,只要能夠在潯溪沿岸找到合適的阻擊陣地,兩千五百人節節抗擊等待大軍回師還是做得到的,畢竟南唐軍說是有三萬人,到時候真正能夠投入一線攻擊的顯然不會有這麼多,雙方的眾寡懸殊並不像數字顯示的那個樣子。
羅彥環對大軍迅速擊敗林仁肇所部有著充足的信心,而他第三軍的任務也只是不讓湖州方向的南唐軍迫近杭州。卻不是去解救湖州。沿著潯溪布設多道防線,然後且戰且退地拖延時間,第三軍堅持個三五日應該不是問題。
再說他也不願意向苻俊示弱。
同樣是伏波旅的軍都指揮使,第三軍比第五軍的序列要高那麼一點,但是羅彥環在苻俊面前卻很難找到優越感。
一個命途坎坷幾經沉浮才做到軍都指揮使的四十多歲軍將子弟,就算暫時高了那麼小半級,面對一個不滿三十春風得意的同僚,哪里生得出什麼優越感來?原先羅彥環還一直拿對方命好來安慰自己,可歷來操練時第五軍從不弱于第三軍,這樣的自我安慰其實很蒼白。
這一次就更是了,苻俊可以提出如此大膽果敢的作戰建議,而他羅彥環則根本就拿不出什麼主張來,在軍略就已經是輸了一籌。而且苻俊不光是能夠提出建議,還自告奮勇要去執行這樣危險的任務,如果主帥將這個任務交給了自己,自己卻不敢接,那豈不是說羅彥環在勇氣方面都輸給了那個小白臉?
羅彥環可是一向以勇氣聞名,以勇氣自豪,以勇氣起家的。
開運初年的時候,契丹大舉南犯,兵圍大名府,晉少帝駕幸澶州,募軍中驍勇之士齎詔宣慰城中,羅彥環和如今在杭州的定遠軍右廂第二軍都指揮使王彥升就在應選的十勇士之列。十勇士餃枚夜發,突陣而入突陣而出,往返如期,羅彥環也從內殿直被補為興順軍指揮使,從此才進入禁軍軍官的行列。
如果不是因為坐樞密使王峻黨,中間一度被出為鄧州教練使,國初就是散員都虞候的羅彥環如今應該都不只是一個軍都指揮使了。
以這樣的履歷,羅彥環怎麼能夠容忍自己在勇氣方面還不如苻俊呢?所以韓重將如此重任交托于他,他是慨然允諾,如今更是極力督促屬下和湖州方向的南唐軍搶時間。
南唐軍皇甫繼勛所部攻克湖州城是在四月初八,就算他們底定全城整頓隊伍需要個一天半天的,至遲四月初九的傍晚就可以向杭州進發了,就算他們不采取星夜行軍的方式,那麼最晚四月初十的一大早總是可以離開湖州城的。
從湖州城到杭州城官道是一百八十里,按照伏波旅往常的操練水平,那就是平時兩天行軍、戰時一天急行軍的路程。
當然,考慮到南唐軍未必會晝夜兼程,而且行軍速度未必及得伏波旅,那麼走完這段路也不過就是兩三天的事,伏波旅要在中途堵截他們,最晚也要在四月十一日之前趕到宦塘河與潯溪交匯的丘林渡,如果能夠更早趕到自然更好,越早越從容。
而現在已經是四月初十的午時了。
韓重是在初九的晚接獲湖州城陷落的情報的,當夜即召集眾將緊急計議,在苻俊提出重大建議之後,又是當場迅速拍板,很快就擬定了作戰方案,遣人回報杭州,並且選定了第三軍前去擔任湖州方向的阻擊任務。
接令的羅彥環既沒有推月兌,也沒有絲毫的拖延,夤夜就召集隊伍出發,因為深夜時分民夫難以組織好,所以他們就連民夫都來不及帶,士卒們只是背負著三日的糗糧和三百枚定裝銃子就出發了。
也就是好在他們反應及時,所以這時候他們已經走過了清平軍,進入了德清縣界,丘林渡已經在望。
之所以田地間還有那麼多農夫在勞作,根本就不像是臨戰的狀況,也就是因為他們已經進入了德清縣界,衣錦軍和清平軍的農夫可是大批地成為民夫,正在支持衣錦軍方向的攻城戰呢。
…………
與此同時,宦塘河中,一支船隊正在向北急駛。
韓重的大膽計劃回報到杭州的時候,已經是初十的凌晨。听說韓重居然如此大膽,錢弘俶既有震撼,也有不安,卻又說不出一句怨言。
兩千多人能不能堵住三萬敵軍?可以堵多久?等不等得到韓重率領大軍回師?
這些問題反復折磨著錢弘俶,讓他為杭州城的前途惴惴不安,但是王師肯這麼勇挑重擔,肯這麼犧牲,又讓他大為感佩——這至少說明朝廷並不是打算將他放棄了。
丁德裕和張光翰的想法就和錢弘俶完全不同了。
對于韓重的計劃,他們的第一個感覺就膽大妄為,然後馬就感覺大有可為。
以伏波旅一個軍的兵力,要想正面堵住三萬南唐軍,即使是習慣了禁軍常勝的他們,想一想也覺得那是匪夷所思的。但是如果他們能夠盡早趕到德清縣一帶,從東山開始沿著潯溪展開彈性防御呢?潯溪邊可以通行的道路並不總算那麼寬敞的,其間有湖沼溝汊,有山巒夾峙,都是可以用作阻擊陣地的。
伏波旅是全火銃部隊,單純肉搏可能會比裝備部分長槍的其他禁軍吃虧一些,不過依托臨時挖出的塹壕和土壘進行防御,他們的遠射火力卻是相當有力的。
現在需要擔心的反而是伏波旅出動得比較倉促,挖溝築壘的器具未必能夠帶得夠了,隨身攜帶的銃子數量也未必能夠支持他們連續作戰數日。
所以應該從杭州城向他們提供足夠的補給。
既然決心與南唐軍決戰于野外,並不寄希望在杭州的城防,那麼除了最低限度的守城兵力之外,杭州城這邊也是能夠抽調一部分兵力的。
定遠軍的五千水手都已經下船進城,真正讓他們去守城,其實他們也不擅長,相比之下還不如派他們去充實擔負阻擊任務的那支伏波旅呢……韓重之所以遣人將自己的作戰計劃急報行營,或許也是存了這個心思的。
行營都監和行營水軍都部署的這個主張,錢弘俶自然是無任歡迎的,王師一個個都是如此盡心竭力,不能不讓他感動。
定遠軍裝備的火銃不足,那就不必全體出動,只出動半數好了;定遠軍的大船開不進宦塘河,吳越國有的是適合運河航線的平底船,急速征募給定遠軍使用就是了。
花了將近半天的時間,受過足夠作戰訓練的兩千多定遠軍水手在北新關外集結,數百艘大小船只已經在河中待命,最重要的是,船裝載了充足的土工作業器械、銃子火藥和糗糧,足夠支持近五千人在外作戰十日以。
率領這支增援船隊的,就是定遠軍右廂第二軍都指揮使王彥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