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剛剛滑過了中天,潯溪兩岸才稍稍恢復一點安寧,周軍陣地的煙霧也只是略略散去,南唐軍的進軍鼓又響了起來。
「唐軍送死還沒有送夠嗎?正午也不多歇息一下,現在又趕著來送死了。」
四月十三日午的防御作戰比前一天要激烈許多,要艱苦不少,南唐軍的拋石機準頭再怎麼差,射程再怎麼勉強,在操作手們堅持不懈的努力之下,也還是扔了幾枚石彈到周軍陣中,把幾個不幸的士卒砸得筋斷骨折。
不過依然沒有一個南唐軍士卒模到過陣前的塹壕土壘,塹壕前面三十步的地方,就是南唐軍的死線,最英勇最強壯的那幾個南唐軍櫓盾手,如今就躺在那里。
所以劉進德在說這話的時候,顯得是那麼的理所當然,那麼的信心十足,對南唐軍是那麼的輕蔑,這也就不足為怪了。
「不可大意……」
羅彥環本來還打算老生常談般地說一聲不能輕敵,剛剛出聲,遠方南唐軍出陣隊伍的異狀就讓他的瞳孔一縮。
「全力戒備!崔公輔的人繼續警戒潯溪,敵軍這次來得不同尋常!」
羅彥環也算是打老了仗的人,光是這麼遠遠一眼,正在遠處整裝待發的南唐軍那股子殺氣就破空而至,讓他的心中就是一凜。
正在集結的南唐軍看去也不多,兩岸各有大約一千人在整隊,潯溪當中又有一批船只在人,在他們的身後,還有數千人正在忙碌。
但就是前面的那一千人左右的隊伍,給羅彥環的壓力就遠遠大過了午那每一波的兩千多人——當然,午每一波的兩千多人,實際首先沖陣的從來都只有一個指揮五百人,而看當前南唐軍的架勢,那一千人似乎是要一次性投入了。
潯溪河中,早間擱淺的船只還在河中間隨意漂蕩,面的水手除了中銃子陣亡的,都已經跳水逃生游回大營去了,本來劉進德已經打算把崔承孝帶過去警戒河岸的那些士卒全部召回來,到正面去加強防御力量呢,結果看南唐軍如今的這個架勢,河岸的警戒卻還是少不了。
這一次隨船過來的南唐軍當然就不會蠢得去撞水底的尖樁了,他們大概是要從側面吸引周軍的火力,並且伺機登岸配合正面作戰了。
還是船隊先行出發,隨著中軍傳令,船隊自備的鼓樂奏響,數十艘大小船只離開南唐軍水寨,向周軍陣線中間射了過來。
南唐軍的中軍鼓聲隆隆旗幟招展,兩岸各一千人的隊伍從三百步之外啟動,合著鼓樂的節奏,以便步朝周軍陣地壓了過來,依然是前排櫓盾後排刀盾長槍,不過比起午的那些隊伍來,走得卻是不疾不徐,既沒有因為畏畏縮縮而不敢前,又沒有因為害怕銃子而發足狂奔。
南唐軍的船隊從潯溪河中那些無人空船後面滑過,分別向兩岸撲來,負責守御河岸的周軍銃聲響起,夾擊火力將船板打得木屑飛濺。
南唐軍的水手們再一次被周軍的火銃壓制得難以露頭,操帆掌舵劃槳又是難見成效,除了沒有被水底的尖樁撞壞擱淺,整個船隊幾乎和早間的情況一樣,南唐軍登岸的努力依然難以繼續。
然而這一次和早間稍有不同,船無人跳水逃生,即使被壓制在船板後面、船艙里面,船的這些南唐軍士卒卻還是在苦苦支撐著,似乎吸引住周軍的這些火力就是他們的目的,又似乎只要周軍的火力稍緩,他們就會不顧一切地撲岸來。
沿著河岸逼來的南唐軍也是越走越近,隨著兩軍之間距離的縮短,南唐軍的步伐在逐漸加快,到了距離塹壕差不多一百步左右的位置,前排的櫓盾手將他們手中齊人高的重型櫓盾盡力往外撐了撐,然後齊齊地發了一聲喊,頭一埋,加緊步伐向著周軍陣地沖了過去。
「放!」
劉進德終于下達了開火的命令,一排近百桿火銃幾乎同時點燃,周軍陣地前驟然騰起一股青煙,砰砰銃聲當中,正在向前沖擊的南唐軍瞬間就倒下去七八個人。
然而這一次的南唐軍隊伍沒有混亂,沒有猶疑,後排士卒也只是稍稍讓過前面幾個倒斃者,沖鋒的速度卻是依然不減。
第二排火銃接著開火,這一次南唐軍倒下了十幾個,軍陣的一些位置已經開始缺乏櫓盾的遮蔽,這十幾個人倒是以刀盾手和長槍手居多。
不過南唐軍依然在向前疾進,沒有人多看一眼倒斃的同袍。
第三排火銃繼續,又是十幾個人倒在了地。
一百多步的距離,一旦沖了起來,即使南唐軍的前排都是握持著重型櫓盾,終究也沒有穿著重甲,說到底也就是喘息間即到,第一排放銃的周軍也就只來得及再裝一次彈,再放一銃而已。
第二排的火銃手則是無論如何都來不及裝彈了。
好在槍頭都早已經套好在銃管外面了,套筒式就是比塞入式要從容不迫。
南唐軍越沖越近,前排的櫓盾手陣列早已經被打殘,後面的刀盾手和長槍手陸續暴露出來,再被火銃掃得參差不齊,隊列早已經不再整齊了,但是他們的突進依然沒有停頓。
劉進德看著撲過來的南唐軍那血紅的雙眼和猙獰的面孔,心中就知道這一次怕是難以善了,這股南唐軍能夠捱下來一百多步路程的死亡沖鋒,那就必須迎接與敵軍的肉搏戰了。
南唐軍,終究還是有些悍不畏死的勇士的,既然如此,雙方就用肉搏戰來比較一下勇士的成色,伏波旅可不是生來就只懂得開銃的。
南唐軍很快就沖到了塹壕邊,只是草草挖就的塹壕既窄且淺,對南唐軍也只不過是稍許阻礙,面對這個小阻礙的南唐軍士卒是各顯神通。
仍然扛著櫓盾沖到這里來的櫓盾手不約而同地將手中的櫓盾扔到了塹壕,扔得好的,差不多就可以用櫓盾做橋了,就算是扔得不夠好,那碩大的櫓盾也明顯墊高了壕底。
然後這些櫓盾手就抽出了腰刀,踏著櫓盾沖過了塹壕。
更多的人還是毫不遲疑地躍入了塹壕之中,然後再翻身去,這樣倒也不比等在櫓盾橋後面更費時間。
「伏波旅,殺!」
周軍陣中一聲哨響,劉進德隨之大喝一聲,右手拎著橫刀、左手舉著手銃就撲了去。
早就放空了銃靜待肉搏戰的第一指揮將士聚集在齊腰高的土壘後面,冷冷地注視著南唐軍的撲近,一看到有人沖過塹壕,立刻就是一個突刺,只是在轉眼之間,第一批跨過塹壕揮舞腰刀的南唐軍士卒就都被刺倒在土壘之前。
隨著更多的南唐軍翻過了塹壕,雙方隔著土壘展開了對刺,土壘兩邊人員穈集,南唐軍的刀盾手根本就擺不開架勢,在兩軍對刺當中大為吃虧,而且塹壕和土壘之間的立足之處甚窄,南唐軍一個個下盤不穩,讓擁有地利的周軍大發威風。
僅僅是酣戰了一息,土壘兩邊的對刺勝負已分,南唐軍猶如滾地葫蘆一般地倒地,翻入後面的塹壕,而周軍士卒則一個個跨過土壘追了過去,將還能站著的南唐軍全都趕進了塹壕之中。
被皇甫繼勛的重賞鼓起來的勇氣,沒有被周軍連續的銃擊打垮,卻被雙方短暫對刺濺起的血花澆滅。
最英勇、沖在最前面的人都倒下了,塹壕中填滿了人,周軍挺著他們的短矛直接就撲了過來,讓還停留在塹壕外邊的南唐軍士卒大為震恐。不過還沒有等他們作出反應來,周軍就已經殺入了陣中,噗噗的銳器入肉聲隨之接連響起,听得他們頭皮發麻,而同袍在身前逐個倒讓他們心中泛起無限的驚恐。
如此凶蠻嗜殺的敵軍,簡直就是魔鬼!沒有人願意和他們面對面搏殺!
…………
「不好!」
慕容英武正帶領著他的新軍緊跟在陷隊往前沖,猛然間卻發現前面陷隊不光是停住了腳步,陣中甚至還有潰亂的跡象,陣腳隨時就會發生崩解,不由得大驚失色。
本來以為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重金募集的勇士可以扛住連續幾輪銃子造成的傷亡,只要他們能夠和周軍近身,那就可以纏住周軍,使其無法發揮火銃的優勢,到時候就可以在肉搏戰中用人數堆死這些周軍。
卻不曾想周軍就連在肉搏戰當中都是如此的凶悍,犀利程度一點都不下于火器。
一旦陷隊崩潰下來,不光是之前的冒死沖鋒功虧一簣,就連緊跟著他們前沖的鎮南軍新軍都會被潰兵沖垮,那時候全軍一蹶不振,恐怕就要被這一小股周軍堵死在獐灣了。
這種前景是不能允許的!
「全軍舉銃!」
好在鎮南軍新軍是長槍手和慕容銃對半配置,前面有長槍手可以進行肉搏,而考慮到銃手和慕容銃都不及周軍,在沖鋒之前,慕容英武已經下令他們全部裝好了彈藥,現在隨時都可以點燃。
慈不掌兵,就讓陷隊給這些周軍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