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守俊熬不住部下的傷亡,只能節節後退以空間換時間,南唐軍的進攻必須頂,但是能夠減少其船隊的牽制自然更好,可以用水下的障礙來拖延時間,當然要比用部下的生命拖延時間來得強。
皇甫繼勛卻同樣難以承受如此巨大的傷亡,而且他這邊傷亡的還都是敢死之士,是用錢帛招募的比一般士卒更有勇氣的人。
但是他此時已經是箭在弦了,杭州城已經在望,成功在此一舉,又怎麼能夠因為數千周軍的阻擋而灰溜溜地回去呢?
不過周軍的後撤也給了他一點啟示——周軍這是在避免潯溪方向的牽制。
敵軍害怕擔憂的事情,當然就是他應該極力去做的,所以今後對周軍陣地的攻擊一定要有船隊參加。
所以四月十六日南唐軍並未向周軍發起攻擊,他們只是進抵周軍陣前列陣警戒,然後就靜等著船隊在潯溪清障。
南唐軍不攻,周軍自然沒有離開塹壕土壘的保護以寡擊眾的興趣,雙方就此靜默對峙了一整天,直到晚間,南唐軍的船隊在潯溪清障完畢,又一次接近了周軍的防線,而周軍在當晚再一次後撤了一里地。
「周軍今晚再不能退了?此地就是獐山、南山與潯溪相夾的最南端了,在周軍陣地後面,地勢已經頗為開闊,周軍如果再退,可就找不到如此狹窄的地方布陣,以不到四千人阻擋我三萬大軍了。」
四月十七日一早,皇甫繼勛率領大軍繼續進抵周軍陣前,通過繳獲的千里鏡察看著周軍陣地左近的地勢,察覺了近在眼前的勝機,不由得有些欣欣然,于是已經折損了數千人馬的三萬大軍,在他嘴里就繼續是三萬大軍了。
慕容英武卻沒有那麼樂觀,一邊看著前方,一邊皺著眉頭說道︰「可是我軍的許多輜重都要依賴船運,離不開潯溪與之後的宦塘河,周軍只要在水路層層阻截,其陸師依水立寨,我軍還是要一路打過去。」
「哈哈,慕容承旨多慮了……」
總算在軍略對慕容英武佔了些許風,而且前進的道路即將打通,勝利已經在望,皇甫繼勛不免有些得意。
「周軍自然是會頑抗的,只是過了這個灣口之後,他們卻又哪里去尋這樣的地利?就算是依水立寨,我軍屆時三面環而攻之,彼等又能有何能為?」
對于周軍在這幾天節節抗擊造成他屬下的大量傷亡,皇甫繼勛是不服氣的,不就是靠著地勢極其有利之外,還要仗著兵器犀利麼?如果雙方用一樣的兵器,又或者周軍沒有這種狹長地勢可以依賴,讓他可以擺開了部隊進攻,哪里還會被堵了這麼多天?
只要周軍承受不住傷亡繼續退下去,離開了這個狹長的通道,讓他可以把本方的兵力優勢完全發揮出來,就算周軍在後面依水立下了完固的營寨,只要全軍環攻,眼前這股周軍的覆滅也是可以想見的。
「都統高見!如此說來,周軍今日定然是會在此頑抗的了……」
皇甫繼勛的分析不能說錯,不過這種前景皇甫繼勛看得到,對面的周將也應該看得到?慕容英武不禁懷念起昨天兩軍的靜默對峙了,南唐軍可經不起前三天的那種傷亡速度,如果都可以像昨天那樣,光是依靠船隊清障一天前進一段路也好啊。
「周軍在此頑抗對其固然更為有利,不過本帥就不信其能夠承受得起連日的傷亡,前兩日周軍步步後撤不就是為此麼?」
和慕容英武著眼于本軍傷亡的謹慎悲觀比起來,皇甫繼勛明顯要樂觀得多,他看到的是周軍難以承受那種程度的傷亡,如果周軍在這里不再後退了,那麼自己連續強攻幾天,估計就可以將周軍的血放干了。
至于本軍的傷亡更大?那是無妨的,反正本方的總兵力多得多,而且傷亡的都是用錢帛招募集中的敢死之士,只要攻下了杭州城,付出的錢帛就可以盡數抵償了。
…………
船隊在潯溪清理了半天,兩軍隔著塹壕土壘也對峙了半天,周軍仍然是不敢越出陣地反擊,不敢出兵干擾船隊的清障,皇甫繼勛難掩心中的得意。
周軍的這種反應,充分說明了他們的兵力捉襟見肘,就連純粹用于防御都要精打細算,根本就不敢主動出擊增加傷亡了。不過他們現在干看著船隊清障,等到今晚船隊再一次進至防線前,而周軍又退無可退,明日在本軍的強攻之下還不是會傷亡慘重?
當然,周軍現在面臨的進退兩難處境,卻是皇甫繼勛所樂見。
但是很快就有人來破壞皇甫繼勛的良好心情。
「報!杭州路行營都統、鎮南軍節度使林仁肇傳信于都統,杭州路行營大軍雖然在月初即奇襲衣錦軍成功,但是吳越軍反擊迅猛,並且還有周軍相助,衣錦軍難以堅守,林洪帥已經于本月十日棄守衣錦軍……」
「什麼?!」
听到快馬自後方趕來的信使說出的這個消息,皇甫繼勛相當驚愕,雖然他一向嫉恨林仁肇,但是對林仁肇的用兵,他心中其實是很佩服的,這樣的領軍大將,帶足了兩萬人馬,又是潛心準備,還有城池可守,結果竟然在初十那天就棄城而走了?
「反攻衣錦軍的吳越軍有多少人馬?其中又有多少周軍?在林洪帥棄城之後,那些敵軍是不是馬回師了?」
皇甫繼勛壓下心中的震愕,急忙追問起衣錦軍一戰的細節。
他才不相信光是憑著吳越軍的本事,也可以在幾天之內就迫使林仁肇棄城,這定然是周軍的功勞,所以那里參戰的周軍有多少人,這些周軍是不是又從衣錦軍返回了,可能轉用于其他地方,這些問題都極其關鍵。
「攻擊衣錦軍的敵軍不下于三萬之多,其中周軍應該有數千之眾,其火銃極為犀利,我軍難以相抗。林洪帥料定周軍同樣攜有火藥炸城,所以不再恃強固守衣錦軍,而是連夜撤至千秋嶺中蓄勢牽制敵軍……」
信使一邊說,一邊將杭州路行營那邊的軍報遞給了皇甫繼勛。
正如信使所言,面對周軍和吳越軍的凶猛攻勢,還有周軍必然的後續手段,林仁肇自忖衣錦軍難以堅守,于是在四月初九那天深夜悄悄地撤離。
因為撤退工作組織得當,敵軍對此毫無覺察,杭州路行營大軍很順利地退到千秋嶺的山林之中扎營立寨,敵軍直到初十的早才發覺衣錦軍城中情況異常,然後一邊進城,一邊派軍尾追到千秋嶺下。
有杭州路行營的大軍在千秋嶺,敵軍不敢放心地離開,只得率軍強攻林仁肇所部的營寨。山嶺之中的攻防完全不同于平坦開闊地的城池,周軍的那些火藥難以施其技,而且周軍和吳越軍也無法包抄圍攻,只能沿著山路自東向西強攻,林仁肇的防御手段比守城還要方便。
不過周軍的火銃還是太犀利了一點,完全不是南唐軍山寨中的強弓硬弩可以相抗的,而有了周軍遠射兵器的有力支援,又是關乎錢氏故里的安危,吳越軍竟然爆發出了超常的戰斗力,連日舍生忘死地撲擊山寨,終于在四月十三日連續克服南唐軍在千秋嶺的數道防線,迫使林仁肇率軍轉進寧國縣。
所以反攻衣錦軍的兩三萬吳越軍和那數千周軍最早在四月十四日就可以從千秋嶺啟程,回師增援湖州方向了。
「衣錦軍距離此地大約一百多里地,只需要三日行軍就可以趕到……就算是敵軍在千秋嶺苦戰了三天,戰後亟待休整,那十四日也可以退至衣錦軍整備,算他十五日出發,那麼今日晚間也是必到此地!」
慕容英武從皇甫繼勛手中接過了那封軍報,才剛剛看完,口中就開始估算,這一算就是嚇了一跳。
「都統!此地的周將定然是已經得到了衣錦軍方面敵軍的通報,知曉其援軍的行程,故此這兩日才退得這麼干脆,而且退得有條不紊!若是今日不能攻克眼前的陣地,等到衣錦軍方面數萬敵軍趕來,我軍危矣!」
敵軍在一番惡戰之後再急行軍趕過來,當天自然是難以投入戰斗的,不過十七日晚間能夠趕到燕灣一帶的話,只要再歇息一晚,明日是肯定可以作戰的。
三萬吳越軍和數千周軍,就算在那三天的惡戰當中損傷了一萬,那也還有兩萬多人,再加燕灣這里尚存的數千周軍,一共是將近三萬人,那麼在兵器和戰斗力優勢之外,敵軍還將擁有兵力優勢,這仗就很難打了。
「敵軍竟然如此奸詐?!」
皇甫繼勛看完軍報正在那里細細思索呢,听得慕容英武的這一番分析,馬醒過味來,對面的周將壓根就不是承受不起重大傷亡而被擠壓得步步南退的,他分明就是配合著即將到來的援軍,打算將他一步步引入圈套。
試想要是杭州路行營那邊的信使晚到那麼一天的話,當面的周軍在今晚施施然再退一步,自己明日再毫無覺察地率軍貼去,說不定就會被潛伏在側翼的敵軍切斷了後路圍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