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東南海疆
錢弘俶主動入覲,現在有承諾三年一朝,其中的關鍵因素自然是恪于戰略局勢的變化。隨著後蜀和南唐這原本可以與中原拮抗的南方兩大割據勢力灰飛煙滅,中原朝廷對南方的殘余割據勢力已經是具備了壓倒『性』的優勢,識時務的他其實在心中很明白了,他自己如果推諉不來,那麼多半就要被定遠軍請來了。
當然,錢家的祖訓就是絕不僭位,寧願開門為節度使,世代都奉中原朝廷為尊,這一條從錢開始就始終沒有變過,錢的遺囑就很明確地說過,「子孫善事中國,勿以易姓廢事大之禮」。
吳越國的這種基本國策,其中固然有借助中原朝廷的力量以制衡江淮勢力的打算,卻也不能不說錢對統一與割據有著自己清醒的認識,當天下戰『亂』頻仍的時候,錢氏割據桑梓之地以自守,但是並不妄自尊大;而當天下逐漸呈現統一趨勢的時候,錢氏卻不會打算做抗拒統一的螳臂當車之舉。
不過錢弘俶眼下對自己維持著割據一方的地位還是心存幻想,所以此時還是以歸國之後三年一朝的承諾來使郭煒安心,向朝廷奉表納土仍然不在他的選項之內。
對于這一點,郭煒倒是很能理解,寧為雞首不為牛後,這也算是人之常情,不到最後關頭,對于吳越國的這種半獨立地位,錢弘俶顯然是不會舍得放棄的。而郭煒在眼下也沒法吃相太難看了,畢竟吳越國對朝廷一直都是恭順得很的,年年的貢奉都很充足到位,而且朝廷作戰要軍費就額外給,要配合就趕緊出兵,算得上諸藩臣里面盡心盡力的了。
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南北漢還沒有解決,遠比吳越國更為跋扈的定難軍也沒有搞定,郭煒可不方便對錢弘俶由著『性』子來,如果現在就貿然地把錢弘俶扣下來,那根本就不叫殺伐果斷,那是二,比劉承祐還二。
既然錢弘俶面對郭煒的召喚可以老老實實地赴闕,郭煒當然也得做事漂亮了,不光是要好好地放他回去,而且完全不必讓他作出三年一朝的保證——那並沒有多少實質『性』的意義。
看著泣拜于地的錢弘俶,郭煒也沒有上前去攙扶,只是安坐著笑了笑說道︰「杭州到東京水陸行程迂遠,錢王自杭州進京一趟煞費時日,就不必定期入朝這麼麻煩了,只需朕念起錢王的時候,一封詔旨能讓錢王赴闕即可。」
雖然錢弘俶長得豐神俊朗,三十六七歲的樣子很有中年男『性』的風采,但是郭煒可沒有斷袖之癖,定期見到錢弘俶殊無必要,只要這人可以召之即來,天子的權威就已經得到了彰顯,而且這麼說還更顯郭煒的氣度。
「臣謹遵聖命……」對于皇帝的這種恩典,錢弘俶當然就只能感激涕零了,從地上爬起來回到座位上的時候,臉上還是涕淚縱橫的,他卻是擦也不擦一下。
「對了,朕原先派定遠軍與伏波旅之一部進駐杭州,為的是備御江南妄為,如今李弘冀束手,杭州安全已然無虞,兩軍本當撤回駐地,只是……」
話說到這里,郭煒略略停頓了一下,在心中斟酌著措辭。
當初南唐趁著周軍滅蜀難以分身的時候出兵突襲吳越,郭煒順勢派兵進入杭州城,一方面確實是要營救和保護吳越國,另一方面自然是要在杭州獲得一個穩固的立足點,藉以取得干涉吳越的有利地位。
現在南唐都已經滅了,與吳越國接壤的只剩下清源軍,且不說清源軍只是和吳越國的寧海軍相鄰,根本就威脅不到杭州,其實以清源軍的實力,光是一個福州城陳洪進就肯定啃不動了,要說保護吳越國的安全,現在的吳越軍就已經是綽綽有余的了。
在這樣的局面下,周軍真的是不好老賴在杭州不走,所以伏波旅的確是早早地從杭州城撤回來了,但是駐扎在杭州的定遠軍卻是遲遲未動,郭煒好不容易名正言順地把腳伸了進去,卻哪里甘心就這麼干干淨淨地抽回來?
不過郭煒是很注意自己的吃相的,所以死賴著不走肯定不行,雖然錢弘俶肯定不會主動趕人,但是天下的風評卻不是郭煒可以完全控制的,因此總得找個合乎邏輯的理由。
好在這個理由真給郭煒找到了,樞密院運籌司在擬定對南漢的戰爭預案的時候,那個從伏波旅調上來的軍咨虞候崔承孝提到了一個點子,還真是定遠軍一部駐留杭州城的恰當理由。
郭煒現在就是要將其冠冕堂皇地說出來,說得讓錢弘俶難以正面拒絕,甚至是心甘情願。
只是錢弘俶比郭煒想象的還要恭順,听到郭煒說話說到半截忽然就止住了,似乎是在斟酌用詞的樣子,又似乎是在等著他主動表態,當下就連忙接口說道︰「金陵已經降順朝廷,杭州的安全確實已經無虞,不過天子富有四海,伏波定遠當然不是僅限于江河水師,巡視海疆乃定遠軍分內之事,杭州、明州、溫州、福州等港自當為王師駐泊提供方便。」
呃……居然這麼主動?連理由都幫助找好了?也好,原本郭煒還想著怎麼向錢弘俶透『露』一點軍事計劃,爭取在杭州之外多給定遠軍找些駐泊港的呢,結果錢弘俶竟然這麼主動地把吳越沿海的幾個大港都奉獻了出來。
這種主動呈送上來的佳肴,郭煒能夠拒絕嗎?如此豐盛美味,還不需要他說透理由,那可真是卻之不恭呀~
「錢王果然深知朕心,我軍平蜀滅唐之後,江、河盡為我國掌控,大江之中已經不必駐留水軍,定遠軍是應該去巡視海疆,護衛漁民與海商的安全了……在東南海域有這幾個大港可以駐泊,定遠軍方能不負‘定遠’之名!」
說到興奮之處,郭煒的右手食中二指不由得輕叩膝頭,目光深邃地看著殿外,仿佛穿透了關山重重,看到了劈波斬浪的藍水海軍正在遼闊的海疆巡弋。
「若是清源軍陳節帥如錢王一般明理,定遠軍能夠在東南再多一個泉州大港,那就更好了……」
陳洪進會在泉州給定遠軍提供泊位和駐軍場所麼?面對如此明理的錢弘俶,郭煒的信心增強了許多……有錢弘俶的示範作用,有杭州到福州的這一連串跳板,有定遠軍的兵威,陳洪進應該會識做的吧。
既然錢弘俶這麼恭順,對定遠軍進駐吳越沿海完全不設障礙,甚至都不需要郭煒多費口舌,郭煒當然也要稍微向他示好了,吳越主臣忍著沒有上奏的一些事就幫他們解決了吧,順便也理順一下杭州那邊的軍事指揮系統。
「定遠軍巡視東南海疆,錢王竭誠輔助,朕心甚慰。只是朕听聞定遠軍中的將官與都監有恃勢剛狠、不恤士卒、黷貨無厭之輩,越人苦之,可是真有此事?錢王不必多有顧慮,但講無妨。」
這個情況當然不是郭煒听聞的,吳越軍也沒有人敢在郭煒面前抱怨過,哪怕是兩浙都鈐轄使沈承禮這樣的大將重臣,只是朝廷派往吳越方面的幾個都監之間的攻訐暴『露』了一些狀況。
當然,相互攻訐的只是幾個都監,他們的爭訴並不涉及將官,不過郭煒在向錢弘俶求證的時候肯定是不能指向太明顯的,誘導『性』的提問能免則免。
「這個……」錢弘俶聞言就是一滯,賓主之間親切友好的氣氛因為郭煒的這一句提問而有了一點詭異的變化,這樣的問題委實讓錢弘俶不好回答了。
「錢王但講無妨,如今天下尚未一統,海疆未靖,正是需要同心戮力的時候,兩軍之間怎可發生猜疑,定遠軍中但有將官、都監不妥,壞的是兩軍協作氣氛。錢王只管講來,也不必怕冤枉了哪個,朕自會派人多方詳查。」
被下屬告為人專恣的是行營都監丁德裕,告他的則是行營水軍都監張延通;而丁德裕則奏張延通語涉指斥,並且指責張延通和先鋒都監王班結黨為不法事;王班則自辯並告丁德裕凌虐越人。
指斥乘輿這種罪名可大可小,並且很容易比附構陷,所以郭煒並不想深究;而為人專恣不恤士卒並且貪瀆可就會大大地影響軍隊戰斗力了,這個卻是不能不管的。不過首告的是丁德裕,張延通和王班則只是在自辯中才告發了丁德裕,所以丁德裕那事卻也未必是實。
東南行營的幾個都監如此互相攻訐,在順境之中暴『露』了軍中的少許不和,這算是滅亡南唐之戰以後郭煒的一樁大煩心事。郭煒既不想為了這事而興大獄,又不想留下隱患破壞了軍中團結和周軍與吳越軍的和諧關系,所以一直都還沒有派***力調查此事,不過現在私下里問一問錢弘俶倒是不錯。
然而眼下看錢弘俶這樣的表現,說不得丁德裕的那些事都是真的?是不是錢弘俶怕疏不間親,所以才不敢『亂』說話了?畢竟丁德裕是客省使,出任的東南面行營都監,明顯是得到朝廷信任的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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