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仰望星空
相比于顯德十二年年頭年尾的戰火紛飛,顯德十三年的戰火卻是都集中到了年初,這一年的下半年,無論是在各國君臣還是在普遍小民那里,那都是平靜而且平庸的,就連各國君主當中最心懷天下的郭煒都有閑暇沉醉于後宮生活,更遑論他人。
在臘月里面,中原的農夫固然是躲在自家的土屋當中貓冬,北地的牧民也都停留在各自的冬季牧場,以熬過這個並不算是最嚴寒的冬天。
東京城中,市民百姓們各家各戶全都在忙碌著張羅過年。在這幾年里面,雖然是戰爭不斷,但是都發生在遠離東京的地方,而且禁軍的傷亡都不算很大,給東京百姓造成的沖擊也就相當的小了,倒是朝廷大軍的連戰連捷,南方各個割據勢力的潰敗降順,幾乎年年都有的獻俘儀式與禁軍的凱旋,讓闔城的百姓們頗有幾分生逢盛朝景象的感覺。
各地的降王降臣,除了高繼沖因為是首個奉表納土的割據勢力而被封到徐州出任徐州大都督府長史、武寧軍節度使、徐宿觀察使之外,其他的降王都被羈留在東京,只是給了幾個閑散官職養著,多數的降臣也是如此處理,只有少數人因為各種原因而被量才錄用,譬如出任河南尹、西京留守的韓熙載和已經在南征中建功立業的保信軍節度使韓德樞、蘄州防御使梁延嗣和黃州刺史孫光憲。
這些被羈留在東京的降王降臣,待的時間最長的也不過就是三四年,在天子腳下自然一個個都是不敢『亂』說『亂』動,不過郭煒這幾年對待他們的寬厚,以及錦衣衛巡檢司寬松的戒備,還是讓他們逐漸地心思活絡起來。
即便是不能夠『亂』說『亂』動吧,即便是當著沒有什麼實權的官職吧,至少俸祿還是夠用的,自由程度比階下囚還是要好得太多,表面上的尊貴總能夠得到保持,和當朝貴人的交往也就慢慢地有了,甚至還可以聯姻,只是需要一定程度的避嫌而已。
而有了原武平軍節度使周保權等人的引薦和示範,孟昶和李弘冀很快地就融入了這個圈子,他們與舊臣之間倒是不敢有什麼往來,相互之間的交際卻是不妨的。
于是在顯德十三年的年尾,東京城中無論是百姓還是勛貴大臣,他們的生活都趨于平靜祥和,只有趕赴吳越國進行調查的錦衣衛巡檢司人員給朝堂造成了稍許的沖擊,而且影響到的主要是一些武臣,尤其是官宦之後。
幾個東南面行營都監之間的攻訐,在臘月的中旬終于有了結果,原行營都監丁德裕驕恣獨斷、貪瀆無厭,經查證屬實;原行營水軍都監張延通和先鋒都監王班結黨與言涉指斥之事查無實據。
查到這個程度,事情本來就已經是很清楚的了,如果要嚴格執法倒也不難,只不過凡事都沒有那麼簡單。
丁德裕是客省使,已經是當朝的中高級武官了,其父丁審琦曾任彰武軍節度使,丁德裕是在廣順初以蔭補供奉官起家的,乃是一個標準的軍二代,關系不說是盤根錯節吧,至少也是交結甚廣。
但是張延通也不簡單,其父張彥成以右金吾衛上將軍致仕,自己同樣是以蔭補供奉官起家,只不過比丁德裕稍晚一些而已,此時身為東上閣門副使,在武官級別當中也不算低了,這也是一個軍二代。
就算是引進副使王班,雖然父祖的軍階低了一些,勉強算起來同樣是一個軍二代,自身的級別也不是很低。
這種人之間的攻訐,又不涉及謀反、謀大逆之類的重罪,並不是那麼好處理的。
以丁德裕本身犯的那些事,貶斥他倒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只是他「舉報」張延通等人言涉指斥,這個事情就不好定調子了,因為錦衣衛巡檢司的調查結果只是「查無實據」而已,只是兩三個人之間的爭執,缺乏旁證,既不能證實也不能證偽,但是不好就說是沒有。
如果說有這事,那當然是丁德裕忠心耿耿,而指斥乘輿的張延通罪過就大了,哪怕郭煒自己不怎麼在乎,相應的懲罰也必須夠一定的水準,才能夠懾服其他有異心的人。
如果說沒有這事,那就是丁德裕挾怨報復,于是除了用貪瀆和獨斷等問題辦他之外,還得以誣告來加罰了。
這樣的一出一入之間,對雙方的處罰差距是很大的,這可不是開玩笑。如果是在郭煒繼位之初,本著『亂』世用重典、以雷霆手段震懾文武的宗旨,郭煒或許會借機對雙方都進行狠打,但是現在他早就不需要這種手段了,此時的郭煒更希望用標準執法為後繼者定下一個基準。
于是丁德裕只是以其本罪被貶到了彭州(今四川省彭縣)做刺史,而張延通和王班並沒有被以結黨和言涉指斥的罪名進行處分,而只是以其興起軍中不和、不服從上司之命的較輕罪名進行貶斥,張延通做了檀州都監,而王班則去了渝關。
顯德十三年的這最後一場稍微擾攘人心的大事最終也就是如此平淡結束,大周治下在這種並非刻意營造的安樂祥和氣氛中迎來了顯德十四年。
顯德十四年春,正月,庚寅朔,帝御崇元殿受朝。
就在同一天,同樣使用顯德年號的吳越國,剛剛回到杭州不久的錢弘俶于登殿受賀之前將座位移到了東側,並且向左右聲言︰「西北者神京所在,天威不違顏咫尺,某豈敢寧居乎!」
此時,被貶到彭州的丁德裕還在路上,已經過了巫峽的驛船之中,丁德裕透過夔門的一線天仰望星空,心中未嘗沒有悔意。從客省使被貶到刺史,而且還是遠發彭州,這貶斥的程度可不輕了,雖然彭州還算不上遠惡軍州,比起京畿的上州總是差了許多,甚至比新佔的常州等地都不如。
如果可以重來一遍,丁德裕大概就不會因為面對畢恭畢敬的吳越主臣而權欲、利欲惡『性』膨脹吧……如果不是對屬下那麼刻薄,不是對地方那麼貪婪,就不提曾為彰武軍節度使的父親,光是他自己十余年來為大周的忠勤服務,皇帝也不會拿他怎麼樣的,畢竟不算功勞也還有苦勞的嘛。
彭州這地方,既不在天子眼前,又不是邊疆前線,治績難顯,戰功也搏不到,今生還會有重返京師的那一天嗎?
彭州路遙,檀州卻是不遠,張延通倒是已經上任了,正旦這天他專程趕赴古北口慰勞守軍,晚上向北仰望星空的他卻是信心滿滿。丁德裕的構陷讓他倍感憤懣,以致于皇帝親自詢問的時候他都有些言辭不遜,但是皇帝卻沒有過于怪責他,只是貶斥到檀州,已經是萬幸的了。
檀州正當燕山防線,近幾年雖然周、遼雙方大體上相安無事,但是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掃平南方的大周說不定就會北伐,這個看當今陛下的『性』情就猜得到了;也或許契丹內『亂』平息之後就會南侵,胡虜以擄掠為本『性』,只是稍稍地打一頓是改不了的。
不管是將來發生哪一樣吧,對于檀州的守軍守將都是差不多的,或許契丹的南侵對他們還更為有利一些,建功立業正當其時,將功折罪猶未為晚,只要還有戰爭的機會,就有他們升遷的機會。
坐鎮渝關的王班感想與張延通仿佛。
這一天也是南漢的大寶十年、北漢的天會十一年、契丹的應歷十七年正旦。
北漢主劉承鈞如今已經是听天由命了。世仇周朝在一天天地強大起來,兼並四方國勢日盛,而自己這邊則只能依靠地利以守勢維持,並且倚為靠山的契丹還對自己有諸多不滿,老是將自己派過去的使者扣留下來。
這時候的劉承鈞早就不指望還能在自己的手里面報仇了,周主比他還要年輕,而且看起來活蹦『亂』跳的沒有一點早夭的樣子,並且無論是治國還是征戰都相當有條理有水準,劉承鈞不認為自己能夠勝得過,更何況雙方的國力差距實在是太大了,而且還有越拉越大的趨勢。
南漢主劉鋹卻是看到了一絲希望,在南唐國主李弘冀手下初『露』鋒芒的慕容英武攜技來投,他的那些軍器技術雖然沒能扭轉周、唐兩國兩軍的力量對比,卻也給周軍造成了很大的困擾,現在落到了劉鋹的手里,無疑地給了劉鋹不小的鼓舞。
劉鋹自覺有五嶺為恃,對周軍的阻隔其實更甚于大江,畢竟在大江之上搭建一座浮橋還算是工程量較小的,而想要在五嶺開鑿一條比較順暢的後勤運輸線,那工程量就可怕得很了。
再說嶺南與中原的距離也不是江南可以相提並論的,周軍從東京下江南容易,越五嶺進嶺南則難,禁軍行軍里程的急劇增加,帶來的必然是戰斗力的急劇下降,而且後勤運輸的難度也會成倍地增加。
更重要的是,那個慕容英武確實是全心投靠于他,劉鋹確信慕容英武已經是竭誠效忠于他了,至少可以肯定比對李弘冀的忠誠度要高得多。
有這麼多有利的條件,不說是和周主爭雄吧,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自保一方大概還是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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