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腳踏實地
此時契丹的上京臨潢府,達官貴人們不是在宮中或者自家的府第歡宴,那也至少會在帳幕之中買醉。北國的初春本來就是春寒料峭,狼河(今烏里吉木倫河)河畔的臨潢府同樣如此,哪怕是河岸兩邊還有大片尚未砍伐的森林可以阻擋寒風,這樣的天氣里,白天『射』獵跑馬也就罷了,可沒有誰吃撐了在晚上還跑出去吃風。
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狼河西岸的一處小山坡上,這時候正有這麼一個傻子。
狼河,發源于大興安嶺中段的永安山,然後一路蜿蜒向南,在臨潢府的南面匯集了一條較大的支流以後,就轉而折向東南,之後在松山州的東北轉向東流,最終匯入一片草澤之中。
這條河流的徑流量比不上潢河,甚至連潢河的支流黑河都不如,是一條相當明顯的季節河,但也正是因為如此,臨潢府建在狼河河畔,卻是不虞水患。
只是季節河到了秋冬季節差不多就等于斷流了,必須等到春夏融雪的時候,河床之中才能再一次看到潺潺流水,此時的狼河河床幾乎已經干涸見底,只有覆蓋在河床上面的一層冰可以告訴行人,這里其實是一條河。
也正是因為狼河的季節河特『性』,契丹主的冬捺缽和春捺缽都選擇了遠離此地,黑河河濱的黑河平甸和潢河河濱的廣平甸水草豐美,冰面之下仍然有流動的河水,鑿開冰面就可以撈取魚蝦,遠非狼河這般干癟。
上京臨潢府,準確地說其實只是契丹主四季捺缽的一個中轉站而已,城中雖然建有皇宮和達官貴人的府第,也有各『色』各樣的府衙,但是契丹君臣並不以其為意,他們的主要活動場所始終都是行宮帳落,是四季捺缽,真正在上京城常住的還是治理漢兒的南面官。
只是定居生活的生活質量總是要比游牧高那麼一些的,哪怕是行宮帳落的馬車可以把御帳之中的大小物品全部打包運走,金銀飾品和氈毯之類的陳設並不能成為負擔,但是宮中漸漸增多的瓷器用具和華貴家具卻還是更適合定居的居所。
所以到了正旦前後,行宮帳落在從冬捺缽到春捺缽的轉移途中,耶律述律和手下的大臣們還是更願意回到上京城中生活,尤其是這一段時間的飲宴活動巨多。
太祖擄掠了那麼多漢兒來修建城池,總不能光是讓漢官們享受了吧?
當然,整個行宮帳落,在上京城中能夠擁有府第的總還是少數,級別較低的、與契丹主親緣較遠的……許多人是沒有資格和條件在上京城中購買或者建造府第的,他們就只能繼續留在城外的行宮帳落之中。
不過行宮帳落的那些帳篷雖然不如城中的府第舒適,卻依然是可以遮擋風雪抵御寒冷的,而且更合乎一般契丹人的生活習慣,大多數的契丹小貴族倒是並不覺得在帳幕之中買醉哪里會比在城中的府第歡宴差了。
除了無法和契丹主一起飲宴之外——這意味著他們在契丹主面前並不得寵,甚至並不為契丹主所知,這樣他們不光是難以進入朝堂掌權,就是在本部族之中的升遷都會比其他人差上許多。
不得寵當然是各有各的原因,與契丹主親緣較遠這個原因最是無法可想。不過如果親緣遠到了渤海人與漢兒那樣和契丹主全無瓜葛,那倒是另有辦法上去,最典型的就是成為契丹主的謀臣或者南面官,當然,如果可以先在中原朝廷出人頭地然後再去做一個帶路黨,那麼在短時間內封王都是有可能的。
與契丹主親緣較近而級別較低則是最有希望上位的,因為這里講究的就是一個任人唯親,講究的就是根據血統而驟登高位——只要被契丹主看順眼了,或者被幾個執政如北府宰相、北院大王之類的所器重。
在這些人當中最沒有希望的,則是和契丹主親緣很近,但是也因此而有資格牽涉進謀位叛『亂』的人,譬如大橫帳的耶律家子弟,尤其是人皇王耶律倍和述律後幼子耶律李胡這兩支的後人,還有他們的舅族。
蕭斡里很不幸地就是在最沒有希望的那一群,作為蕭海真的兒子、遼世宗耶律兀欲第三女耶律撒剌的丈夫,只要是耶律德光一支當道,他就是鐵定的沒有前途;明扆王子作為耶律兀欲的次子和僅存的嫡子,當然也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員,只是他自幼被養在了永興宮,生命和生活倒是都不愁的。
雖然是都不能在正旦日與契丹主一起飲宴,但是兩者之間細微的差別,卻還是讓他們形成了兩股勢力。
明扆王子如今已經虛歲十九了(正旦之後都可以算虛歲二十),年近弱冠的他已經有了大名耶律賢,表字賢寧,雖然契丹主耶律述律還是沒有給他任何的官職和封號,單是他的血統就足以聚集起一大批契丹貴人來。
侍中蕭思溫、太祖廟詳穩韓匡嗣、馬群侍中女里和北府郎君耶律賢適……
這些人當中,蕭思溫在耶律述律面前都很得寵,即便是丟掉了南京道都不曾受到大的責罰,但是他還是很巧妙地與耶律賢保持著相當親密的關系,絕不因為自己當紅而無視了極具潛力的耶律賢。
韓匡嗣,這是一家別出蹊徑的漢兒薊州玉田韓家的現任家主,在當朝並不得寵,甚至曾經牽涉到一次謀反事件,但是因為他父親韓知古是述律後的陪嫁,他又是述律後長寧宮的宮分人,因為善醫而被述律後視之如子,並且因此得為太祖廟詳穩,此時的他其實都不算是漢兒了,差不多可以算一個契丹人。這個人哪怕是不得寵,其能量依然是相當之大,從他牽涉謀反都沒有被耶律述律追究就可見一斑了。
女里是出身于積慶宮的宮分人,那是耶律兀欲的宮衛,所以耶律賢對他有一種天然的親近感,哪怕女里出身微賤、地位不高,在圍繞著耶律賢的這個小團體里面都沒有誰會輕視于他。
至于北府郎君耶律賢適,那是前幾任的于越耶律魯不古的兒子,不光是出身很尊貴,而且嗜學有大志,只是在耶律述律治下比較滑稽玩世,多以游獵自娛,尋常人不太了解他的能力而已。但是北院大王耶律屋質卻很器重他,群牧都林牙蕭干也很看重他,此次契丹西北多個部族叛『亂』,蕭干率軍替換屢屢失利的前線將領,就把耶律賢適帶過去了。
不過此時耶律賢適倒是已經回到了上京城,出征西北一兩年的大軍在去年的年底已經凱旋,只是耶律賢適此刻卻沒法與耶律賢等人相聚,耶律述律在正旦日的飲宴,正是為了給凱旋的將領接風洗塵,雖然主賓是蕭干,耶律賢適卻也在側。
而在蕭斡里這里,他自己在上京城是有宅院的,但是備受冷落的他此刻卻是一點都不喜歡進城去湊熱鬧,在國舅別部的帳幕之中宴請友好,對他來說反而更為愜意一些。
與他混在一起的自然就是張景星、張景惠兩兄弟,張氏兄弟的父親就是出身于帶路黨的張礪,在他那一代倒是在耶律德光手下享足了榮華富貴,只可惜帶路黨一代死得早了一些,沒有給帶路黨二代打好根基,無論是契丹主的謀臣還是南面官都不可能有他們的份。
只是到了今年,這個小團伙又加進來一個人——曾經的南唐江寧尹、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皇甫繼勛,也是曾經的南唐神衛統軍都指揮使,為南唐盡忠之臣皇甫暉的兒子,代表李弘冀奔赴契丹求援的使者。
皇甫繼勛當初受命潛出大江前往契丹求援,好容易瞞過了周軍的巡江船只,幾經輾轉在遼國的蘇州(今遼寧省大連市金州區一帶)登陸,等到他一路緊趕慢趕地來到契丹主的春捺缽,契丹朝堂之上竟無一人有意出兵援救,哪怕就是在幽州方向策應一下的方略都沒有人提起。
不過耶律述律對皇甫繼勛倒是很客氣的,雖然毫無出兵之意,卻還是熱情地款待了他,並且將他羈留在行宮之中並不遣回。
耶律述律的意思很簡單,契丹那時候正忙于應付西北部族的叛『亂』,根本就騰不出手來幫助南唐,哪怕是稍微『騷』擾一下周朝的北疆,而且等到皇甫繼勛正式求援的時候,他們獲知的最新消息是南唐基本上已經回天乏術了,皇甫繼勛要回國只能是自投羅網。
如此簡單的利害關系,很輕易地就打消了皇甫繼勛回國的念頭,雖然他的父親當年就是因為不願意臣服于契丹而以後晉密州刺史之身奔唐的。
不過當時的皇甫繼勛還沒好意思接受耶律述律的封官,畢竟他是南唐的求援使者,只是在南唐滅亡的消息傳到契丹主的行宮帳落之後,他終于還是接受了契丹南院副樞密使一職。
然而皇甫繼勛的這個官位不低,實權卻是全無,作為一個南面官,管的本來就只有漢兒,在南京道基本丟掉之後,也就是管一管草原上強行修築起來的少量城池罷了,更何況他這個副樞密使還只是備顧問的。
徹底明白了自己身份地位的皇甫繼勛很快就和張氏兄弟走到了一起,也就和蕭斡里走到了一起,今天,他還要為這個小集團說服另外一個南唐人。
更多到,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