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議取河東(一)
「陛下,昔日故樞密使王樸向先帝獻《平邊策》,謂‘並必死之寇,不可以恩信誘,必須以強兵攻之’,可在討平諸國之後再‘候其便則一削以平之’,臣記得先帝與陛下都是深為贊許的。(最穩定,,.)如今四海歸一,吳越、清源軍也是納土有期,天下僅余河東一隅逆王命而自守,今日嶺南方定,河東偽主劉承鈞即死于太原,正是天喪此輩之征,王師一舉而下河東正當其時」
滋德殿中,首相王著侃侃而談,說的話讓郭煒在心中連連點頭暗自稱許,這個首相可比先前的那個首相範質在戰爭方面更為支持自己,在王樸故去之後,有他在中樞鼎力支持,自己無疑可以減少很多獨斷專行的機會。
只可惜有主戰的就必然會有主和的,一向是老好人姿態的次相王溥這一回挑頭反對得就很早︰「陛下,河東劉氏與我朝乃是世仇,這乘喪舉兵倒是非為不義。不過河東以一隅抗大國達十余年之久,如今貧弊已極,地狹而民貧,得之不足以闢土,舍之不足以為患,願陛下慎思熟慮。」
郭煒的眉頭輕輕地皺了一下,不過馬上就舒展開了,盡管心中大為不快,也沒有出言進行駁斥。王溥之所以敢于挑頭反對出兵征伐北漢,當然是因為郭煒至今還沒有在這件事情上面表態,北漢主劉承鈞的死訊一傳到東京,郭煒就召集重臣到滋德殿議事,在議事之前只是將這份情報通傳給群臣看了一遍,卻根本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王著還是第一個發言的人。
郭煒之所以不在會上首先說出自己的意見,正是因為他已經意識到了,隨著這些年的屢戰屢勝,還有最近幾個朝中老臣的故去和新人的任命,自己的威望是越來越高了,對朝堂的掌控是越來越強,自己一發話,在很多時候就等于是定調了。如果自己太早說出自己的意見,很多大臣即使有迥然不同的見解,可也未必敢于正面硬頂,那樣的話,自己召集重臣開會商議的目的就完全無法達到了。
在早先威望不高權位不重的時候,郭煒是很喜歡一言九鼎的場景,只盼著自己一發話群臣就紛紛擁護,不過真到了可以一言九鼎的時候,郭煒才發現事情不是那麼好玩的。(最穩定,,)
因為自己的聲望日隆威勢日重而不敢當面反對的大臣,並不會因為他們沒有反對就在這些政策方面心悅誠服了,他們有的是時間趁著自己無法顧及的機會陽奉陰違,不光是會阻礙政策的施行,甚至還會在阻礙了政策施行之後來放一些馬後炮。
與其如此,郭煒就覺得還不如讓他們首先表達出自己的不同意見來,這就需要郭煒先不能對事情定調子,得放任群臣自己在那里爭議一番,而且在得出確定的結論之後還不能對那些持反對意見的大臣有什麼申斥不滿的舉止,這樣才能真正集思廣益。
要這麼控制自己的情緒,對于越來越順的郭煒來說還真是有些不容易,好在他也是兩世為人了,真實的閱歷並不是這副二十多歲小皇帝的外觀可以代表的,他在這方面不光有大量紙面上的歷史教訓可供汲取,上一世做資本家時候的某些親身經驗同樣可以照搬過來。
除開親自領兵上戰場得要現學之外,管理公司辦企業的經驗還真是可以直接轉用到當皇帝治國理政上面去,只不過如今自己掌控的這個企業特別龐大,在東亞這一帶缺少勢均力敵的競爭對手而已。
看到王溥今天這麼早就挑頭反對王著的主戰意見,郭煒就知道自己的克制是有成效的,王溥的主張絕不僅僅是代表了他一個人,持有類似主張的文臣應該不在少數。文臣,尤其是科舉出身從官場當中一步步升遷起來的文臣,因循之輩肯定是佔據多數的,哪怕是在兵荒馬亂的歲月當中,只要他們身居的那一隅尚算平靜,這些人就會沾染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僚習氣。
對于這種官僚習氣,郭煒歷來是深惡痛絕的,但是他還不能真的對這些人怎麼樣,畢竟治理國家又離不開這些官僚,他也就是能夠掌控一下科舉選才的標準和具體的較高級官僚的升遷,讓整個官僚系統換血頻繁一些,注入的新鮮血液更合意一些。
「昔日先帝舉兵應劉崇,自高平之捷反攻入河東,太原倚契丹之援,堅壁不戰,以至師老而歸。如今劉氏居太原已有十余年,雖然地狹兵微,然則契丹之外援依然如故,太原之堅城也依然如故,雖然逢其新喪,出兵時機頗為有利,卻也並無必勝把握,還請陛下慎重對待。」
果然,王溥他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新任工部尚書薛居正不顧自己的資歷尚淺,竟然緊隨著王溥對出兵河東表示了疑義。
「河東雖然長期拮抗我朝,不過誠如薛工部所言,得之未必為多,失之未足為辱,以其地狹民貧兵微將寡,我沿邊建雄軍、昭義軍、成德軍一鎮之力即可與其抗衡,實在是不足為患。反而是契丹、黨項二部在西、北兩面為河東所擋,若是王師取之,西、北邊患卻要為我獨當,比之現狀其實未必有利。」
王溥還是單純就河東地區得失的利弊展開話題的,薛居正也不過就是對勝利的前景有些疑慮,刑部尚書劉溫叟卻干脆從根本上否定了收取河東的主張。
劉溫叟話里面的意思,北漢那就是大周和黨項、契丹之間的一個緩沖國,留著它只有好處而沒有壞處——他說是說「比之現狀其實未必有利」,這其實就是比較委婉的說法而已。
這個說法倒是有點新鮮,緩沖國的概念,其實郭煒比這個時代的人更懂,因為他穿越之前的那個世界比現在的東亞大半島國家勢力多得多,國際關系無疑是錯綜復雜得多,緩沖國的實例可以找到相當的數量,對于緩沖國與其兼並不如保留的分析也可以說是汗牛充棟了。
不過郭煒一點都不覺得劉溫叟見解獨到,所謂的緩沖國,那就得是夾在兩大勢力之間的一個略顯獨立且中立的力量,即便不是自己的盟友,即便不是嚴格的中立,那也絕對不能是敵對勢力的盟友。這樣的一個緩沖國夾在比較勢均力敵的兩大勢力之間,的確可以稍微緩和一下雙方邊境的緊張局面,給雙方都提供足夠的預警時間,從而極大地降低兩邊擦槍走火的幾率。
北漢顯然不符合這種條件,它可是大周的世仇,是契丹的兒子國,這樣一個國家怎麼可能在契丹和大周之間提供緩沖?契丹若是真想從西北面攻擊大周,從北漢借道只不過是分分鐘的事,而且補給還可以直接從北漢拿。
至于黨項,那的確是和北漢也不怎麼友好的,不過夏州黨項和北漢之間還隔著黃河呢,黨項跨越黃河去攻擊河東,難度不見得就比翻越橫山襲擾延州等地要低了,所以不管大周收不收河東,黨項都始終是邊患。
如果說王溥和薛居正的話只是讓郭煒略感不快的話,劉溫叟的這種書生之見就讓郭煒相當煩惡了,然而郭煒還不打算發言定調,他仍然想要听一听都有哪些反對意見,而支持的又都有誰。
「河東表里山河,形勢險要,太原又是有名的雄城,王師要想攻取河東,需要經太行山陘登高涉險,更要有頓兵堅城之下的準備,雖然我國在河東已經佔據了潞州、晉州、遼州,繼續進取恐怕仍非易事。進軍困難倒還是小,想來我百勝禁軍必然不是偽漢羸弱之卒可以抵擋的,只是軍資轉運能否支持大軍行動?」
戶部尚書陶谷倒是不像幾個同僚那樣反對征伐北漢,而是從自己的本職工作方面對此表示了自己的疑慮。
「如果王師征伐河東,軍資轉運確實有些難處,但是也不會難過了王師深入蜀道和翻越五嶺。」對于陶谷這種專業方面的質疑,宣徽北院使判三司趙玭馬上就接上了話頭,「誠然,平蜀、定嶺南這兩戰,王師均有因糧于敵之便,蜀地與嶺南的富庶豐饒非疲弊之河東可比,不過從先帝自太原城下班師以來,我朝無時不在為再征河東做準備,河陽、鎮州、潞州等地十余年來精心積儲,為的就是今日」
雖然才接任三司方面的職務還不到半年時間,趙玭對相關業務卻已經全部上手了,陶谷提到的這些難處一點都沒有難到他。
河陽、潞州等地經年累積起來的倉儲,在這些年和北漢的一系列小規模摩擦當中損耗極少,用于駐軍維持的就更少了,即便是鎮州的倉儲,在北伐幽薊的時候差不多都調去支持北線了,不過在此之後也有六七年的積攢,用于應付一場大戰是綽綽有余的。
對于這些狀況,趙玭在接手三司之後理得是一清二楚的——當然,他並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所以他當時了解的是所有邊鎮的倉儲狀況,而並非只關注了河陽等地。只不過以趙玭的能力水平,記下這些東西可沒有一點難度,而在此之中快速檢索到河東沿邊諸鎮的情報同樣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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