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閩越納土
黃彝簡和崔仁冀的明確勸諫,沈承禮和孫承佑對興兵對抗朝廷的變相否決,再加錢氏一族對抗拒朝廷這個前景的極度擔憂,都幾乎讓錢弘俶沒了選擇,但是他還是有些戀棧,還不是那麼情願未經任何抵抗就把手中的土地和百姓這麼交出去。非常
然而三月里從泉州過來的一支定遠軍船隊終于幫助他作出了決斷。
這隊戰船和水手是從泉州回揚州休整的,因為需要在福州、溫州、明州沿途停靠補給休整,所以錢弘俶才能早早地得到了準確的消息。接替他們的船隊按照常規也正在從揚州到泉州的路,不過這並不是重點,這件事情的重點在于,這隊船帶著一隊使團,是清源軍節度使派往東京的使團。
這個時候派往東京的使團,其使命會是什麼?若是錢弘俶沒有和陳洪進一起在長春殿踫那一遭,或許他還不敢斷言,但是他現在很清楚陳洪進這是打算干什麼了。
年前才自己親自入覲,並且隨團貢了大量的海貨珠玉,如果只是尋常的貢奉,那陳洪進完全可以等到今年的年底,卻何必急著現在就做?即使要用借助定遠軍船隊輪換之便做理由也是說不通的,以陳洪進歷年向朝廷進貢之豐厚,哪里又會少了組織一支船隊的費用?
結合長春殿皇帝的諷諭和自己這段時間的苦惱,以及吳越文武中發生的爭論,清源軍的這支使團目的何在已經是不言自明的了。更何況這一次帶團的是陳洪進的長子清源軍節度副使陳文顯,陪同他是則是清源軍節度使功曹參軍劉昌言,這其中包藏的意思完全就是呼之欲出了。
在缺乏競爭者的時候,錢弘俶對于徹底地向朝廷屈膝還是有些扭扭捏捏的,心不甘情不願,所以也就能拖則拖,以致于兩三個月都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然而現在競爭者出現了……
陳洪進的這種表現,正中崔仁冀所料,因此不僅是直接增強了崔仁冀主張的說服力,也進一步讓錢弘俶感受到了事態的緊迫性——就是向朝廷乖順地投降,那也要爭一個先後了,這其中的待遇肯定會有些差別的。而要是在這個時候還心存幻想,那麼如今就連一個能夠呼應自己的勢力都沒有了,到時候杭州這里叛旗剛剛舉起,第一個撲來的說不定就是清源軍。
錢弘俶至此終于徹底認命,不光是認命了,現在他還要爭取搶在清源軍的前頭。
好在前一段時間主臣之間的商議也並非毫無成果,最起碼大家的意見差不多已經達成了一致——錢弘俶若是想要反抗朝廷,武將們也就盡忠職守地跟著,文臣們也就听天由命了;當然,錢弘俶要是听從崔仁冀等人的勸諫,毅然將吳越國呈送給朝廷,那就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有了這種一致,再有了錢弘俶的最終決斷,剩下來的就是讓通儒院草擬一道請以吳越封疆歸于有司的拜表而已。當然,最好還能迅速地組織起一支夠規格的使團,搶在清源軍的使團前面抵達東京,表現出吳越錢氏效忠朝廷從來不落于人後的優良傳統。
不過這種事情卻是一點也不難,之前的拖延純粹是因為錢弘俶自己的猶豫而已。其實看得出來陳洪進也經歷過一番掙扎,否則的話,即便是泉州距離東京要比杭州遠了許多,那也不會遲到現在才有使團過來。
有了錢弘俶的點頭批準,崔仁冀立即就組織人手擬就一道拜表,不過這是臨時擬就的還是早有月復稿,甚至原稿已經字斟句酌地寫出來好久了,此時只是謄抄了一遍,那就是非外人能知的了。
選擇使團人員和組織出使船隊的工作也在緊鑼密鼓的努力下于幾天之內就完成了,剛剛跟著錢弘俶從東京回來的世子錢惟濬自然是最佳的帶團人選,輔助錢惟濬的則是崔仁冀。
至于船隊的事情,莫說駐泊在杭州的定遠軍船隊並不是定在這個時候換防休整,他們即便要換防,那也是和沙門島那邊的定遠軍船隊進行交換,從杭州走海路到沙門島,然後在登州岸走驛道,或者繼續走水路進黃河,可不如從海路到揚州,再換成驛船、驛馬走漕運與驛道來得快。
所以崔仁冀等人是沒有絲毫猶豫地選擇了自行組織船隊,反正也只需要航行到揚州就可以了,在出行之前與定遠軍打聲招呼就行。
所以這個時間還真讓錢弘俶搶到了,就在搭乘了清源軍使團的定遠軍換防船隊駛入明州港的時候,錢惟濬率領的吳越國使節船隊已經從杭州港拔錨起航。
…………
「臣伏有懇誠,貯于肺腑,幸因入覲,輒敢聞,蓋虞神道之害盈,必冀天慈之從欲。臣近蒙朝廷賜以劍履殿,詔不名,仍以本道領募卒徒,嘗營戈甲,特建國王之號,俾增師律之嚴,皆所以假其寵名,托于鄰敵。方今幅員無外,名數洞分,豈可冒居,自罹公議?合從省罷,以正等威。除本道軍士、器甲臣已曾奏納外,其所封吳越國王及天下兵馬大元帥職名,並乞解罷。凡頒詔命,願復名呼,庶聖朝無虛授之恩,微臣免疾顛之禍……臣伏念祖宗以來,親提義旅,尊戴中京,略有兩浙之土田,討平一方之僣逆。此際蓋隔朝天之路,莫諧請吏之心。然而稟號令于闕庭,保封疆于邊徼,家世承襲,已近百年。今者幸遇皇帝陛下嗣守丕基,削平諸夏,凡在率濱之內,悉歸輿地之圖。獨臣一邦僻介江表,職貢雖陳于外府,版籍未歸于有司,尚令山越之民,猶隔陶唐之化。太陽委照,不及蔀家,春雷發聲,兀為聾俗,則臣實使之然也,罪莫大焉。不勝大願,願以所管十三州獻于闕下執事,其間地里名數別具條析以聞。伏望陛下念奕世之忠勤,察乃心之傾向,特降明詔,允茲至誠。」
廣政殿,讀著這麼一道表章,郭煒心中很有幾分得意與激動。
表章的文字並不古雅拗口,以郭煒穿越之前的文言文功底和穿越之後接受的教育,以及這些年參讀奏章的經驗水平,不說徹底明了其中可能有的典故,起碼還是可以把表章的基本意思弄明白的。
嗯,看來錢弘俶經過了幾個月的猶豫徘徊之後,最終還是認得清形勢的哈。先感激了一下朝廷——哦,也就是我了——的恩遇,然後再強調自己從未自外于朝廷的心思,接著就不光是向朝廷表明要誠心獻納疆土、百姓、軍隊,而且還強烈地請求朝廷不要對自己那麼恩寵,什麼國王啊天下兵馬大元帥啊之類的過高榮餃最好都給罷了,皇帝的詔不直呼我錢弘俶的名字就更不必要了,總之吳越錢氏對朝廷的一片赤誠可映日月。
對于這個結果,郭煒很滿意,尤其是在讀著這篇表章的時候,他還很清楚地知道,清源軍節度使陳洪進的使者也快要抵達東京了,他們給自己提供的答案,基本可以確認和錢弘俶是一般無二的。
果真是傳檄而定啊……不,哪里來的檄文,只是自己向他們遞了一個眼色而已,他們就風快地主動納土歸誠,促成了自己的心願,這就是聖天子的魅力和威力啊……
郭煒自得地笑了笑,馬就開始反省自己方才的驕傲自滿,這個世界哪里有什麼「聖天子光環」,之所以只需要自己的一個眼色就能夠起效,還不是前面那麼多的辛苦鋪墊發揮了作用?當然,錢家歷來的傳統就不是力拒中央,陳洪進也一向比較明智,這些個體特質也在其中發揮了作用。
不過最根本的還是中原朝廷自身體現出來的實力,如果沒有迅速擊滅南唐、南漢和北漢的國力軍力表現,吳越的清源軍怎麼可能如此乖覺?像高繼沖和周保權一度就懷有幻想嘛,他們在對待自身與中央的關系其實和錢弘俶、陳洪進的差距並不大,倒霉的只是他們在自己的統一道當其沖而已,所以沒有機會旁觀其他割據勢力的灰飛煙滅,也就沒有合適的決策參考。
一台漂亮的戲劇表演,主角的表現固然非常重要,幾大配角的恰當配合也是必不可少的嘛~
現在有了錢弘俶和陳洪進的全力主動配合,統一華夏核心區的這一幕大戲總算是可以完美地落幕了,剩下來的邊邊角角,那就留著在內部建設的過程當中找機會一個一個地收拾了。
當然,吳越國和清源軍的納土在郭煒看來已經完成了,在朝堂的那些文臣們看來卻不是,就像皇帝向大臣賜九錫或者禪讓一樣,這麼隆重的事情,不搞個三揖三讓怎麼成?怎麼合乎歷史規範?不過這些瑣事就不是郭煒樂意操心的了,也不必他特別操心,有幾個宰相和有司在那里操持,全套過程進行得有聲有色的,劇本成熟,參演人員賣力投入,堪稱統一進程的完美收筆。
經過了朝廷詔和地方表章的幾番往返,一直延續到永樂二年的五月份,郭煒終于接受宰相們的進言,接納了吳越國和清源軍的納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