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萬方來朝
楚雲飛興高采烈地離開了廣政殿,帶著皇帝增加內帑與皇莊投入的承諾,回到軍器監開發署投入到了火熱的試驗當中——的確是火熱的,有時候還會冒出一點臭氣甚至毒氣——但是他的頭腦是冷靜的。
在前期周密布置認真記錄的基礎上,眾人如願地找出了制備紫色合成染料的實驗室程序,並且在逐步地將其簡化並且固定,一套省時省工省料的紫色合成染料實驗室制備流程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然而距離在內染院系統中新建一個作坊來生產這種紫色合成染料,卻還有相當長的一段路要走。丹術待詔們可以透過琉璃瓶密切關注著瓶中藥劑的變化,作坊工人們做不到;丹術待詔們可以緊盯著溫度計刻度表,注視著其中汞柱的起落,從而掐準各項操作的實際,作坊工人們做不到;作坊工人們可以做得和丹術待詔們一樣好的地方,也就是投料的順序和原料的比例了。
所以就連這第一種合成染料都前途未卜,更遑論其他?
開發署一直在為這套流程的作坊化努力,楚雲飛領著屬下消耗著各自物資,等待著突破的那一天。楚天舒卻帶著另一支團隊,根據紫色合成染料的誕生過程,努力地試圖踫撞出其他顏色的染料,只不過遲遲未能如願,也就無法在開發署佔據主要撥款份額。
心中急切的兩人一時找不到蹊徑,卻就此迷上了皇帝給他們提供的最新「玩具」——用較純的銅和鋅搭配陶甕中的高純度鹽水,郭煒成功地將原始電池引入了這個世界,楚氏煉丹二人組制取藥劑原料的手段就更多了。
不過這些事情已經暫時和郭煒無關了,他既然能夠放心地將任務交托楚氏煉丹二人組,那就說明了他對二人的信任,二人只要始終都在努力,郭煒並不願意接過他們的指揮權,又來上演一套事必躬親的套路。
在悠閑了一個多月之後,郭煒總算是正式地忙了起來。
先是廣州來報,佔城國王遣使來貢方物,當佔城使者正在接近東京的時候,登州又來報,高麗遣使來貢。那時候郭煒還在太醫院與軍器監之間逡巡,接獲這兩份驛傳,他也就只好暫時收收心,算了算兩隊使者的行程,決定到永樂四年的三月份好好地做回天子的角色,完成好這個外交月。
三月十二日,在送走已經成為常客的甘州、歸義軍和于闐國使者之後,郭煒迎來了一個比較典型的外國使者——佔城國王波美稅楊布印茶所遣使臣蒲訶散。
佔城,此時名為佔婆,田土膏腴,物產豐富,手工業、造船業和航海業都很發達,廣州、泉州等南洋貿易大港時常能夠見到佔人的身影。其實嚴格地說起來,佔城也曾經是自古以來中國領土的一部分,那時候那地方叫林邑,只不過因為分離得太早,分離的時間太長,從郭煒到朝中眾臣都已經完全將佔城視為了外國。
蒲訶散帶來的貢品有犀角、象牙、玳瑁、龍腦、**、胡椒、孔雀、越諾布等特產,還有大食瓶裝猛火油,不光是種類豐富,而且價值頗高、數量不少。
不過郭煒並沒有怎麼瞧得上這些貢品,盡管他知道佔城國王一定是非常費心了。那些個寶物又不可能拿去變賣,留在宮中郭煒又不怎麼欣賞得來,回賜對方的禮品還不能與對方的貢品價值懸殊太大,郭煒想想就肉疼。
至于越諾布嘛,其實不就是佔城土產的棉布麼?如果郭煒沒有從西域獲得棉花種子並且培育種植成功,那他的興趣還會大一點,不過現在麼,越諾布哪里有自己皇莊出產的棉布好?皇莊現在都已經在開始試制帆布了。
大食瓶裝猛火油,同樣是如果沒有郭煒的話,這些東西也就還算新鮮,而且確實有用。但是二十多個普通的玻璃瓶,就是形狀和花紋繁復一些,文思院隨隨便便都做得出來,而有了真正火器的周軍已經不怎麼稀罕猛火油了,何況延州那里自有大量出產,分餾煤焦油還能提供另一部分產量,僅僅二十瓶猛火油是當奢侈品進貢的吶?
真正入了郭煒眼楮的,就只有胡椒和**而已,前者是上好的調味料,後者是空氣清新劑,最重要的是這兩樣東西在南洋各國的產量都不低,大周有合適的商品與其貿易交換的話,用起來並不算奢侈。
郭煒心中暗自遺憾的是,他真正屬意的佔城產品,對方並沒有進貢,而且多半也不會進貢,因為那實在不算什麼珍貴物品。
「佔城國王不顧海波萬里,遣你前來進貢方物,貢品量多而精美,朕深感厚意赤誠。今後卿可常來,貢物無需如此華貴,但有榷易,自可在廣州市舶司交割。」
郭煒一邊肉疼著,一邊言不由衷地和蒲訶散敘話,信手打開內侍呈上來的雕刻精美的香木函,取出其中的貝多葉。
這就是南亞地區流行的一種「紙張」吧……和中國的竹木簡、古埃及的莎草紙差不多的原理,發展起文明的地區,總是能夠找到適合他們的書寫工具。不過,在紙張發明千年之後,雕版印刷越來越精美的今天,書寫工具仍然停留在如此原始的階段,這就太落後了~
不過據說佛經也是寫在貝多葉上面的?或許受到印度文化影響的東南亞地區已經把這種書寫工具當成了信仰的衍生物吧。
郭煒看不懂貝多葉上面的朝貢表文,那自有鴻臚寺的官吏翻譯好了給他看,現在蒲訶散似乎也听不懂天子的話,不過他當然也隨身帶著一名通事了。
「臣生長外國,曼遠天都,竊承皇帝聖明,威德廣大,故吾主不憚介居海裔,遣使入朝……敝國仰望仁聖,覆之如天,載之如地……」
蒲訶散的嘴里嘰里咕嚕蹦出來一大串音節,到了那個嶺南人模樣的通事嘴里卻變成了這般文縐縐的,讓郭煒倍覺詭異。看這個蒲訶散的樣子,很明顯的馬來—波利尼西亞人種,樣貌比那個丁璉更偏離華夏人的長相,怎麼看都不像是說得到這種水平的人,看來這個年代的外交啊,恐怕有一多半是掌握在通事的嘴里呢。
在一大串大而無用只表現感恩戴德的頌詞之後,蒲訶散這才通過他的通事表達了對天子笑納小國貢品的感激,更感動于天子的再一次邀請,對于佔城能夠與天朝互市更是激動興奮不已。
不過對于天子所言今後貢品無需太過華貴,蒲訶散卻只當天子是關懷小邦的隨口之語,沒口子地誓言佔城對天朝的恭謹,些許貢品完全承受得起。
郭煒真是感到有些蛋疼啊……心說自己方才的話當真不是什麼客氣,大家都不客氣才好,佔城送這麼多中看不中用的寶貨過來,自己回賜起來心里很痛的啊!送什麼犀角象牙玳瑁嘛,就是進貢等值的幾百艘海船裝得起的糧食都好哇,完全可以直接供應嶺南的軍隊,省了從虔州、吉州這邊販運呢。
只是這話還真是不能這麼明講,天朝的體面丟不起。好在郭煒立刻想到可以回賜他們玻璃鏡、計時鐘這類高檔奢侈品沖抵貢物的大部分價值,心頭才略微平衡了一點。不過玻璃鏡、計時鐘換不來糧食這種戰略物資,又換不來黃金白銀這樣的硬通貨,還是覺得有點小虧。
搖了搖頭,郭煒努力轉換著自己的情緒,笑著對蒲訶散問道︰「朕嘗聞佔城田土膏腴,物產豐富,又處在水熱充足的南國,稻谷都是一年兩熟甚至一年三熟,不知果有此事?」
「皇帝陛下當真聖明!敝國所在極南,國土河川密布,又在海邊,全年都很熱,就算在旱季里也有河水可以灌溉,稻谷是常年兩熟的,不過敝國尚有幾處地方的粳稻速生早熟,如果都是種這種粳稻的話,一年三熟也是有的。」
听到通事的轉譯,蒲訶散確實露出了一絲敬畏之色,連忙通過通事一五一十地回答了郭煒的問題,其中並未作絲毫隱瞞。當然,在他看來,這種事情也完全沒有隱瞞的必要,天子既然關系小邦的這種民生之事,自己作為外臣理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郭煒對通事的這一段介紹听得可就認真多了,一直等到全部听完了之後,這才意猶未盡地嘆道︰「如此嘉禾,朕卻不能一見,憾甚!憾甚!」
「皇帝想要在南郊的時候以這種稻種祭祀社稷麼?」
想不到蒲訶散卻也懂得華夏的政治傳統,這一問倒是中規中矩,當然,這句問話是通事自作主張的也未可知。
郭煒聞言心中微喜︰「若能如此自然甚好。天子者,代天牧民也,這般嘉禾實在是養育我民的好東西,以此獻祭社稷正得其所。另外,朕看那越諾布也頗為新奇,卻不是何物所生?若是能夠把種子與朕一觀,卻也甚好。」
郭煒想明白了,雖然同樣都是棉花,冬東南亞地區的品種肯定會合西域那邊有比較大的區別,或許更適合嶺南種植,干脆和佔城稻的種子一起要過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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