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皇帝想要那些種子看個新鮮,蒲訶散自然是一口答應,反正那又不是很貴重的東西,更不是佔婆一國獨有的特產——在南洋地區受到印度文明強烈影響的那些國家,基本都會種棉花,所以棉花確實不是什麼稀有特產,稻米當然就更不是了,蒲訶散作為這個時代的人,是沒有種質資源這個概念的。i
郭煒自然不同,他很清楚佔城稻的價值何在。
說起來佔城稻並不好吃,產量也不算高,因為它的後代就是中國南部流行的早稻嘛佔城稻最大的好處就是其生長期短,早熟,有了它,一年兩熟的北界就可以向北大幅度推進了,要知道現在嶺南的一年兩熟田都不佔主流呢。
當然,要想盡快實現江南地區的一年兩熟,需要做的事情不僅僅是引入佔城稻。在郭煒的印象當中,歷史是宋朝中期以後才逐步引種佔城稻的,而且一開始只能在江南地區實現稻麥輪種,說明此時的佔城稻僅僅相當于早熟的中稻而已。
稻麥輪種的確是一年兩熟,但是水稻和小麥同屬于禾本科植物,像這樣連續種植,土壤肥力的消耗是相當巨大的,而且很容易在田地里累積禾本科的病蟲害——盡管稻、麥交替已經比連續的水稻或者小麥種植要更克制病蟲害。而且種水稻用水田,種小麥用旱地,如此輪替在一定程度也能抑制病蟲害的累積,還能在一定程度培肥,然而一年兩次的田土改造相當耗費人力。
更為郭煒所青睞的一年兩熟制,在中原地區是豆麥輪種,在江南地區則是兩季水稻加越冬的油菜或者紅花草,準確地說其實算三熟了。i這種輪作制度,因為紅花草是豆科植物,油菜花科植物,對土壤肥力的需求與禾本科植物有些區別,而且豆科植物都可以通過根瘤給土壤補氮,因而可以在一般農家肥的基礎連續種植而不出現土壤肥力嚴重損耗、田地板結的現象。
中原地區的豆麥輪種,在《齊民要術》里面就有記載,只要田地規模和勞動力都能夠達到要求,農夫們幾乎都知道怎麼做,根本就無需郭煒去提倡推廣了,就算是中原北界年積溫無霜期內每日平均溫度之和就是年積溫不夠一年兩熟的地區,百姓們都見縫插針地在搞兩年三熟制——只要朝廷能夠維持地方安定,種地這種事情當真不需要朝廷來督促教導,華夏民族的種田天賦真不是虛的。
不過在江南和嶺南搞雙季稻模式,那卻是郭煒可以賣弄一下的地方了。
郭煒不是農家出身,而且他也不是江南人,但是備不住他穿越前在帝都拐到的老婆是江南妹子啊……所以他是見過江南怎麼種水稻的,盡管要他去干肯定不會,但是動動嘴指導一下訣竅還是很利索的。
首先第一條,得讓佔城稻慢慢適應比佔城更涼爽的氣候,從而可以提早播種,從早熟的中稻變成真正的早稻。
要實現這一點,需要的是時間,即便有人工選擇誘導進化的促進,後世的那種早稻恐怕都不是郭煒有生之年能夠看得到的,除非現在就發展出雜交水稻育種技術來,不過沒有基因理論而單靠一般育種經驗,這並不容易做到。
所以在此之前,郭煒頂多只能讓嶺南地區實現完美的雙季稻種植模式,江南地區恐怕還有一段時間要用稻麥輪種來過渡。i
其次,就是育秧和移栽的技術了。
好像現在種植水稻和小麥是一樣的直播方式,這一點在無需緊湊地搶生長期的種植模式下當然沒有什麼問題,所以也不會有人去琢磨用專門的秧田育秧,然後再分片移栽——那樣多費一道手續,既勞心又勞力,卻沒有什麼利益可得,誰會吃飽了撐的去干這事啊?
但是有了雙季稻的種植需求以後就不一樣了。除了嶺南的南部個別地區,因為年積溫的限制,可以說不管怎麼育種,早稻和晚稻的生長期就不可能完全錯開,在早稻收割之前,晚稻就必須完成播種,否則趕不成熟就要被嚴霜打成絕收了。于是在專門的秧田密集播種育秧,再到收割完早稻之後進行移栽,這樣的種植方式就有了需求,然而如果沒有郭煒來到這個世界,這樣的種植方式還需要勞動人民模索許多年。
現在就好了,只要郭煒動一動嘴皮子把原理說出來,自然就會有真正的種田能手去實現它!然後就是州縣的親民官真正履行其勸課農桑之責的時候了。大力甚至強行地推廣雙季稻輪作,增加耕地的復種指數,對于朝廷來說當然是千好萬好,為了鼓勵民間都這麼干,就算暫時不征收新增加的那一季糧食的賦稅,那都是值得的——即便沒有給朝廷增收,當地糧食產量的增加總是實打實的,哪怕是不能實現翻倍而只增加了五成呢,官府動用府庫資金總可以多買到糧食?
對于農家來說,采用這樣的種植制度,每年需要投入到農田里面的時間和勞動力幾乎翻倍,收成則將會增加五成多一點,合計起來看似不怎麼劃算,但是考慮到新增加的收成暫時不需要繳納官稅,而增加的勞動力勞動時間其實還是原先那些人,只不過讓他們的農閑時間更少了而已,在商品經濟和工業都不夠發達的時代,這個代價並不怎麼重,因為閑下來的大多數農夫也變不成農民工。
郭煒很高興,蒲訶散應承給朝廷佔城稻和南洋棉花的種子,本身只是一樁小事,這些貢品即便花錢去買也用不了幾貫錢,而且真要是向嶺南推廣的話,這麼點種子完全不夠。郭煒高興的是佔城的這個態度,蒲訶散表現出來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點,那就是佔城應該不會阻撓大周商人從佔城大量購買佔城稻種。
心情大好的情形下,郭煒對蒲訶散更是百般關照,充分體現了天朝皇帝對藩邦使者的寬仁氣度,隨後更制授波美稅楊布印茶為檢校司空兼御史大夫、懷遠軍節度使、琳州管內觀察處置使,封佔城國王,就連蒲訶散都撈了個檢校工部尚,回賜的時候,在原定的額度之外,郭煒又給對方增加了兩面琉璃鏡和一座計時鐘。
送走了蒲訶散,高麗使者還沒有到,接著來朝貢的卻是三佛齊的使者。
三佛齊的貢使最近差不多是年年都來,這一次又不像佔城貢使那樣帶了那麼多的貢品,所以廣州方面倒是沒有大張旗鼓地馳報,只是作為例行通報比使者稍微早一點到達東京。
其實佔城在最近幾年貢使也來得不少,雖然不像三佛齊這樣年年都來,但是這一次貢品如此之厚還是有些不同尋常。不過既然蒲訶散一直都沒有提過什麼特別的事情,郭煒即使心中有所疑惑也是不會主動問出來的。
三佛齊今年的貢品也就是水晶和火油等尋常物而已,其使團真正的使命大概是到廣州進行貿易?不過年年這樣走動一番,兩國的關系倒也算很親近了,如今大周已經在嶺南站穩了腳跟,郭煒估計著南洋海貿的利益將會越來越顯著,在南洋航線有佔城、三佛齊這樣的好國家,郭煒肯定是不會拒絕的。
隨意地打發走三佛齊使者,高麗的使者也終于進京了。
和南洋的這幾個國家不同,高麗與中國的淵源更深,其實距離也更近,然而高麗的使者從顯德十年之後,這是第一次入朝,其間間隔幾乎長達九年整,可謂是稀客了。
南北不同國家之間有這樣的差別,到底是因為什麼原因,郭煒也曾經想過。要說朝廷的待遇,給高麗國王的封贈是明顯高于佔城、三佛齊等南洋國家的,回賜也不會太薄,認真想起來,大概還是對方沒有什麼中原稀缺的貨品除了高品質的銅礦之外,然而貢使總不可能運幾船銅礦來進貢?以前高麗可是用銅礦直接來換中原的瓷器絹帛的。
當然,郭煒也想到了交通和貿易航線熱度的綜合原因,雖然同樣是海路相通,或許直線距離高麗距離登州比佔城、三佛齊距離廣州還要近,但是登州在海貿商業的地位怎麼可能和廣州相比?前一次的高麗使者還在海踫到大風,整個船隊淹死七十多個人,官員就死剩下正使時贊一個漂到大陸,所以高麗遣使入貢的積極性不高也很正常。
或許等到大周領有遼東,甚至跨過鴨綠江和高麗接壤,那之後高麗的入貢就可以保持每年一次的頻度?還別說,郭煒想想明朝時的情況,覺得真是有這種可能,這個時代的中國北方海路可不是那麼安全的,冬天有冰凌,夏秋有台風,又沒有天氣預報,就算是定遠軍駐扎沙門島熟悉了那麼多年,也把握不住多變的台風季節。
不過眼下郭煒就不需要深究那麼多了,這一次高麗的貢使來得還是滿隆重的,好生接見一番聯絡聯絡才是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