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國王世稟正朔、踐修職貢,自太祖皇帝封贈以來,屢屢不避海路艱險,來朝萬里,朕心甚慰……」
長春殿,郭煒寶相莊嚴地坐在主位,語氣溫和地回應著四個高麗使者的拜禮。
高麗貢使來得果然隆重,使團的規模十分龐大,光是領導就來了四個︰進奉使內議侍郎徐熙,副使內奉卿崔鄴,判官廣評侍郎康禮,錄事廣評員外郎劉隱,而且隨員眾多,據說抵達登州的海船數量不少,海船的載貨換到內河船只都花了好幾天的時間。
不過那些貢品卻同樣不出郭煒的意料,無外乎就是些良馬、用金銀裝飾的兵器、瓖金銀線的錦袍、香藥等物,甚至還有龍須席、藤席、白硾紙、鼠狼尾筆之類湊數,另外,當真有一船的銅錠。
高麗進貢的所謂良馬,別說和烏孫馬、南番馬這類的駿馬良駒相比了,就是與北平府皇莊采購來的生女真海東馬相比都略有不如,說不定就是高麗人從生女真那里買來的。
不過郭煒也理解他們的難處,雖然祖先也是從草原游牧過去的,畢竟已經月兌離游牧生活許多年,那個半島經過農業開發之後也沒有多少地方適合養馬的,從遼國那里又不太可能買得到馬,那麼買生女真人養的馬恐怕就是高麗人唯一的選擇了。而同樣是從生女真人那里獲取馬匹,購買力不如大周商人的高麗人自然就買不到最好的,至于進貢獲取?進貢的馬匹當然品質很高,但是生女真人會向大周進貢,也可能向遼國進貢,卻不太可能向高麗進貢。
看著進奉表面記錄的良馬八匹,郭煒早就想到了偵諜司方面的匯報,根本就不需要親自去看了,偵諜司在這方面的判斷還不至于出錯,也不至于說謊。
不是所有穿越古代東方的人都喜歡在濟州島面養馬麼?難道高麗人還沒有開發到那?如果情形如同自己猜測的一樣,這倒是個不錯的消息,如果還沒有人大規模開發,高麗也沒有在面駐軍,那麼選個合適的時機派定遠軍過去把濟州島給圈下來,在那里養馬總比在農業區月復地養馬好。
不過海的風浪的確是個問題,不比其他航線都可以基本靠岸航行,去濟州島必須要跨海,經歷過現代工業社會的郭煒可以把這一段跨海航行看成小事一樁,這個年代的帆船和船員卻不行。
動手的時機,還得等定遠軍模清楚東部海域的台風與洋流規律,洋流與一般的季風可以借助其力量,台風則是能避就避,只是這樣的數據積累恐怕需要很多年。
其他的貢品好東西也不多,用金銀裝飾的兵器純屬藝術品了,華而不實之外數量還不夠,只能扔進內庫落灰了;瓖金銀線的錦袍花里胡哨的沒有什麼穿頭,郭煒自己不會去穿,只好和藝術品兵器一樣處置了,將來再擇機賞賜給立功的中下級軍官。
香藥多少還能用一用,龍須席、藤席就當地方的土貢了,省了宮人夏天去采買,白硾紙、鼠狼尾筆就有些可笑了,難道高麗人以為筆墨紙硯是他們的發明和特產?又不是什麼很特別的材料和工藝……
真正有價值的也就是那一船的銅錠,想到登州和偵諜司共同報來的「銅錠成色十足」,郭煒才覺得高麗使團沒有白隆重一回,思考給高麗國王以及使者的封贈時才有精神,回賜起來也不會肉疼。
幸好他們這一次沒有踫到海風——當然,現在才三月份,台風季還沒來呢,而海冰也早就化了,不至于傷害到海船。
「……顯德十年的進奉使時贊在路遭遇海風,船破傾覆,溺死者甚眾,時贊僅以身免,朕實憐之。時贊歸國之後可好?」
郭煒倒是想到就問,作為天朝國,說話時確實沒有太多需要顧忌的,禮部和鴻臚寺建議的注意事項僅有寥寥數條,郭煒還不至于因為記憶力不好而去犯那些錯,更不會去犯渾。
天子的慰勞顯然讓高麗使者感激涕零,和佔城、三佛齊使者不同,高麗使者的漢語水平非常高,在這樣的場合是完全不需要通事存在的,對于皇帝的話,他們都是在第一刻就完全听懂了。
徐熙代表整個使團又拜伏下去了︰「陛下如此仁厚,幾近十年尚且記得小國的一介使臣,臣等莫不感激……時贊雖然遭逢海難,卻能不負使命,國王本來就不會怪罪,更何況有陛下垂恩,國王又豈敢有負君心?」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啊」郭煒輕輕頷首,欣慰地一嘆,這才繼續說道,「高麗國王撫有東封二十多年了?可真是有福之人呢……」
郭煒在接見使者之前肯定是要稍微做一點功課的,現在的這個高麗國王王昭是王氏高麗開國者王建的孫子,後漢乾祐末年繼任父職權知國事的,在大周廣順元年遣使朝貢,被太祖郭威授特進、檢校太保、使持節、玄菟州都督、大義軍使、高麗國王,中間幾次來朝幾次加官,算到現在實任高麗國王都已經有二十三年了,就是從廣順元年獲得朝廷頒賜承認起算,那也有二十二年。
王建是以軍職篡位的,開國時的年齡就不會小,結果他在位就有二十六年,于任內兼並新羅、後百濟,完成了半島後三國時代的統一,趁著中原多事、契丹忙于鞏固渤海與幽燕,將高麗政權穩固了下來才放心地死去。
苦熬歲月等到繼位的他兒子王武就沒有那麼好命,才接位沒幾年就掛掉了。當然,從情理推斷,王武死的時候年齡已經不會小了,倒不能算早逝,不過如果他的下幾任還是這樣匆匆來去的話,說不定王氏高麗早就換國號了,結果這個王昭一當就是二十多年,和他的祖父差不多。
命長還是很有優勢的……
「承蒙陛下垂問,當道確實在位二十三年。都是托了天朝的洪福,當道習箕子之余風,撫之舊俗,為天朝永保東裔,時時西向而拜,感恩在心,自然福壽綿長。」
徐熙又一次拜伏稱謝。今天徐熙動不動就要起身下拜,實在是受了話題的牽扯,經常不得不如此。
郭煒抬手虛引,笑了笑說道︰「東使就不必時時起身了,高麗主臣奉命唯謹,朕早就知道,如今只是平常問答,無需禮數繁冗……」
和對方客氣了一會兒,郭煒這才隨口問道︰「前些年朕與遼主議和,許以兩國互市,在渝關等地開闢榷場,結果不僅是遼國境內的契丹人、渤海人、女真人蜂擁而至,就連遠在海東的生女真都泛海來榷易,朕听說那些生女真途中還路過了貴境。然則渝關榷場為何卻不見高麗商戶?」
「不敢勞陛下動問。」徐熙這一次總算是沒有起身了,不過回話的時候仍然有些戰戰兢兢的,「敝國與那遼國多有不和,商戶卻是不能像生女真人那樣在遼國的東京道暢行,至于泛海至登州與中國互市,以高麗民貧之狀,實在並無商利可言……」
說到這里,徐熙遲疑了片刻,終于暗自給自己鼓著勁繼續說道︰「外臣此番奉王命而來,既是向天朝進貢,也是向陛下請旨。」
「請旨?卻是為了何事?」
郭煒的眉頭挑了挑,沒想到高麗的貢品稍微隆重這麼一點,居然就是有事要求自己啊……
「遼國自從征服渤海之後,便與敝國交惡,只是那時遼國的狼子野心尚在中國,一時無暇覬覦敝國山川,敝國才得以無恙。不意陛下奮發神威,克復幽薊,重創遼師,迫使遼主納款請和,那些契丹人無力向中國求索,卻將貪心轉向了敝國與海東……」
徐熙鼓起勇氣開了口,後面的話就越說越順,說到底,也就是遼國已經被大周打怕了,大多數契丹貴族暫時已經不敢想南侵的事情,但是契丹人以前在中原劫掠慣了,後來又接連收取後晉、北漢的貢奉,吃中原漢人的精美產品早就成了一種習慣,突然沒法搶也沒處訛,契丹貴族自然是非常難受。
當然,他們現在可以通過兩國互市來享用那些中原漢人生產的產品,不過代價有些高昂,遼主又不許他們向大周販馬,那就更換不來多少貨品了,于是契丹人慢慢地把視線轉向了鴨綠江以南的高麗,因為高麗「地宜粳稻,風俗頗類中國」,糧食布帛什麼的都有,盡管都不如中原生產的那麼精美,卻也聊勝于無。
眼下遼國就是在要求高麗向他們進貢,除了絹帛之外,還要求他們貢銅,這個銅肯定不會是給契丹人吃用的了,顯然是為了拿去和大周商人換取高價商品的。
對于遼國的這種無理要求,王昭既憤怒又害怕,不想接受對方的要求,卻又擔心多年沒有打過仗的高麗軍隊擋不住遼軍,急切之下,就想到了向大周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