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第七章遷都之爭
「遷都?」
在場的人听到皇帝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不由得都是一愣,這討論汴水的漕運、防洪以及對沿河州縣的利弊關系,怎麼一下子就跳到遷都這樣的大事面去了?當然,以遷都避開汴水的種種問題,未嘗不是一個釜底抽薪的辦法,不過皇帝這個思路的跳躍性也太大了一點,直讓人瞠乎其後啊……
「陛下打算遷都以避水患?」還是王著反應得最快,當下一邊思索著一邊就開始應答,「可是要將京師遷往哪里,才能避開河患與汴水之害呢?關中久已殘破,自開元時起就多要仰賴江淮漕米,汴水漕運之重只會超過現在;西京城池宮闕倒是完好,不過對漕運的依賴也不亞于東京。這兩個地方也就是河患輕一些罷了,然則河患對東京的威脅也並不大,如今又有陛下所倡縷堤、格堤與遙堤之設,大河更是難以肆虐兩岸,何況東京距離大河尚有百余里,河患亦非急慮。」
「是啊,陛下。關中殘破,京兆府早已不是盛唐時候的景象,宮室闕然無存,民戶凋零河渠湮廢,如今僅能維持當地駐軍和靈州等地的軍糧,一旦朝廷和數十萬禁軍遷入,蜀道難以供糧,必仰食于江淮,漕運依然系于汴水,和定都開封府一般無二。而且漕船還要從汴梁溯,汴口調水更形窘迫,至于沿大河溯關中,砥柱之險唐以來飽受詬病的漕路梗阻,唐主就曾多次率禁軍就食洛陽,遷都關中實非良策。」
次相王溥也是找到了發言的機會,搖頭晃腦地對遷都唐京長安的可能性進行了根本性的否定。
吏部尚薛居正沉吟了一會兒,在王溥說完話之後接了嘴︰「正如兩位宰相所言,關中誠然有山河之勝,然而盛唐時已經難以自給,更兼安史之亂以後連年喪亂破敗,民戶凋零河渠失修,哪里還供應得來京師重地的數十萬禁軍、官吏以及數十萬百姓?西京險固,城池宮闕盡皆完備,不過漕運所需卻與東京差相仿佛,還多了途經汴口之險,未必能夠合陛下避汴水之害的初衷。」
剛剛裝作不經意地推出這個重大議題,迎頭就遭到三聲反對,而且反對者還都是文臣當中資歷、職位甚高的人,兩個宰相一個吏部尚,郭煒真的是很郁悶。緩緩地掃視了殿中群臣一眼,郭煒決定暫時不說話,不表態和王著他們爭執,他倒是要看一看在自己沒有明確表態之前,大臣們里面有誰對遷都的主張是比較贊同的,這些人傾向的遷都地點又是在哪里。
不過听前面這三個人的話,看樣子遷都長安是不用想的了,估計關中殘破已經是時人的共識,而即便是盛時的關中都不足以支撐百萬人口的京城,必須得仰賴東南漕運,在這個時代也是不易之論了。
對于這一點郭煒倒是沒有太多的遺憾。
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要求,若是在秦漢時期,建都關中確實比建都關東地區有利,因為秦的統治基礎就是關中,主要的外來威脅匈奴的活動重心就在漠北,需要打通的貿易交通線也在西部,而且當時的氣候和關中的水利設施也足以支持大量的人口。
而要是到了郭煒穿越之前的時代,建都關中也沒有問題——除了缺水,因為那個時代的農業生產力和交通運輸水平不再會把長安的人口規模限制得那麼小了,開拓西部的戰略需要也不會和建都地點相矛盾,就算是最嚴重的缺水問題,既然能夠南水北調,卻又為何不能東水西調?不過是能源問題和成本問題嘛
可惜能源問題、成本問題、農業生產力的問題、交通運輸水平的問題……這都是郭煒穿越而來延續了生命力的大周面臨的大問題。i
唐朝天子經常性地就食于洛陽,不就是因為關中的農業生產力已經支持不了京城人口,而東南供應長安的漕運艱難,砥柱山梗塞漕路的問題太嚴重麼?
農業生產力的問題,咬咬牙在關中重修甚至新建一些水利設施灌溉系統,或許可以緩解一點。但是作為穿越者,郭煒深深地知道,漢唐兩朝氣候暖濕的好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即使到了後世環保主義者甚囂塵大力渲染溫室氣體危害的年代里,關中的氣溫和降水量也從未恢復到漢唐盛時的水平,這可是最大的天時問題,在這樣的天時下,所有試圖恢復關中農業生產的努力都是在逆天,而沒有高度發達的工業化,逆天是不可能的。
至于放任當地的農業衰退,而全面依靠漕運提供的江淮糧食,那確實如同王著等人說的一樣,耗費的民力物力比建都于汴梁還要大得多。砥柱山或許可以用炸藥炸開——就算是黑火藥頂用的話,但是從汴梁經汴水過汴口入黃河,再溯流而進入關中,經渭河到長安,這幾百千里的水道可都是逆流而行,而且很可能為了確保汴口的通航而繼續加大汴水的危害。
所以光是從中國自身的因素考慮,此時的關中也已經不再是一個建都的好地方了,「據山河之勝以去冗兵,循周漢故事以安天下」,這只是不知天時的機械論觀點。
更何況因為天時的變化是全球性的,從應對外來威脅方面來說,建都關中也不再合適了。
隨著西部亞洲大陸的區日趨干冷,從西亞和中亞農業地區向北方草原游牧部落析出的人口越來越少,而東北亞地區的原始農業卻在此時逐步發展起來,供養的人口在日益增長,中國北方的游牧部落的人口重心越來越東偏,最終也導致了草原游牧軍事政治聯盟的中心東移。這一點,經過草原帝國的核心從匈奴到東胡系再回到突厥,然後又一次轉移到東胡系的契丹這種反復,就已經可以看出來了。
當然,身處歷史發展趨勢當中的人們,除非是特別的天才,很難有什麼人能夠一眼看透這種發展趨勢的,但是郭煒有穿越者的先天優勢啊……他僅僅從自己所知的歷史就可以推斷出來了,後世能夠威脅到中原政權的草原游牧帝國無不是掌握了東北亞的力量才真正強盛起來的。
所以從應對外來威脅的角度看,中原政權的軍事政治中心也必須東移。
可惜這些分析都必須依靠「後世歷史學家」才能驗證,郭煒現在講出來可沒有什麼說服力,未來的一千年內地球氣候的總體走勢是趨向于干冷的?中間小有反復的溫暖期再也達不到漢唐那種暖濕水平?因而北方戎狄的入侵重點也會從河套及其西部地區轉向燕山、恆山一線?這種話郭煒敢講也沒有誰敢信啊……
好在反對遷都關中的意見似乎已經是朝中的共識了,起碼洛陽的缺點前面三個人並沒有說出來多少,長安的缺點可是說了一堆一堆的,倒是不必勞煩郭煒來做一個偉大的預言者了。
的確,他們說的長安那些缺點都只是現狀,甚至有些還偏于感性,只有郭煒知道其中的必然性,後世少不了會有幾個生繼續嘮嘮叨叨地重提「漢唐故事」,不過只要在朝議沒有這種生就足夠了。
關鍵還是建都于關東地區的話,到底選擇哪里為好。
汴梁就是目前的都城,也是前面四個小王朝當中後梁、後晉、後漢的都城,其理由不外乎此地乃關東沖要、地富人繁。自中唐以來,關中殘破、河北戰亂,江南卻漸漸發展起來,國家賦稅、軍國費用取資于江淮,而江淮財賦的輸送全部通過汴渠,而汴梁正是依靠汴渠發展起來的水陸大都會,位居汴渠要沖,這樣的一個重要交通樞紐城市最終成為國家的都城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可是汴梁的缺陷也太多太大了……
前面郭煒已經提到的漕運麻煩,以及汴水水患對汴梁的威脅、汴水對汴梁東南地區水系的破壞,其實都只是郭煒借機提出遷都討論的由頭。真要說廢除汴水的漕運,讓汴水回歸自然水系,讓整個汴、宋、亳地區的地理環境自然恢復,那洛陽同樣沒法做都城的,除非是把都城遷到淮河以南去。
至于說到水患的問題,其實汴水大堤保一個汴梁還是保得住的,頂多就是像這次一樣,犧牲掉游的鄭州和下游的宋州而已,敵軍要學王賁決汴水灌大梁,那得有絕對的兵力優勢和戰略優勢。而要像端平入洛時蒙古軍決黃河水灌進入汴梁的宋軍、李自成圍開封的時候發生的黃河水淹開封城內外,那得等到黃河改道,這個時代的黃河與汴梁的關系正如王著所言——東京距離大河尚有百余里。
汴梁真正的缺陷就是形勢渙散無險可守,或者干脆一點說,這個重要的交通樞紐就是一個四戰之地。
以四戰之地作為都城,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兵為營衛,極力增強中央禁軍的兵力戰力。這麼做,若是昔日的魏國這等小國還無所謂,前面的幾個小王朝也將就,反正出京不遠就是邊境,中央禁軍也可以當邊軍用,可是放到如今的大周,東京距離諸邊都有一個月以的路程,太多的禁軍戍守京師,那就要成為冗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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